九桥遗梦

2019-09-10 07:22李柳忠
陕西文学 2019年4期
关键词:小叔桥墩所长

九桥,原以为只是一种叫法。刚才懂事的时候,我曾经在这个叫做九桥的地方,四处找寻这九座桥。然而,除了几座用木竹做成的残桥断桩之外,什么也没有。问了老一辈的人,他们都含糊其辞,讲不清它的来历。我只好放弃,就当是空穴来风,前人说的梦话吧。反正大家一直都这么叫着,都在这里生活得好好的,我已经到外面工作了。

然而,就在前不久的一个晚上,我突然接到小叔的电话,说我们这里真的发现有九座桥,看来前人不是在说梦话。这下又提起了我的兴趣,我说你们怎么发现的?小叔说,是推土机推出来的。我才想到那地方已被征收,要建一座大型的人工湖泊了。我说那现在怎么办?有桥墩什么的吗?小叔说,我们阻止不让他们推,当然有桥墩,而且还有漂亮的花纹呢。小叔还说,你不是学历史的吗?明天你请几位专家回来看看,也许真的有点价值哦。我马上约了几位专家,第二天就赶回到九桥。小叔带着我们前往查看。果然,首先在狮子山的屁股边上看到一座桥,桥墩的一侧受了损害,正满身泥浆地躺在水沟里。文管所的陈规所长脱下鞋子、光着脚丫前去查看。我对小叔说,这样阻止他们可不是个办法。小叔说,这我当然知道,所以请你们回到商讨呀。陈所长在水沟里摸弄了好一会儿,最后搬来一块不大不小的桥墩残石。清洗干净来看,还真把我们吓了一跳。这块受损的桥墩上面,分明刻有几个篆体字:九桥遗梦。“九桥遗梦”?“九橋”就“九桥”了,还“遗梦”?莫非这里真有什么故事?我想到电影小说《廊桥遗梦》,难道我们的祖先,也会有这样的爱情故事?陈所长看出我的疑虑,说也许只是个意外,我们看看其他的桥吧。小叔就带领我们去看其他的桥。无一例外,其他的桥墩上都写有“九桥遗梦”几个篆体字。我对陈所长说,你说说看怎么回事?陈所长摸着光凸凸的头,望着桥墩上的字沉思良久,最后说,这里面可能有故事,但我们只看到这些桥墩和字而已,能说出它的来历及故事吗?小叔说,其实什么故事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知道它的来历。我想是的,知道为什么叫“九桥”就行了。至于什么故事都已经过去,知道不知道哪有什么关系呢?况且这里已经征收,住在这里的人都要离开另谋生路,一个非常大的人工湖泊,很快就会把所有的事情给淹没了。另一位专家说,那我们还保护这些文物吗?难道就让推土机把它们给推走吗?陈所长说,怎么不保护?叫人来把这些桥墩拉回去认真研究吧。施工方也派有人跟着我们,听说只带走桥墩,高兴地说,我们负责帮你们这个忙。没有人回他的话,都各怀心事地往小叔家走,因为已经到吃饭的时间了。

小叔家就是我的老家,四面环绕着水田、旱地及竹林,倒像一座曲桥上漂亮的亭子。小时候我喜欢游泳,一到夏天,就像条青蛙似的跳到水田里去,游得好不畅快;胡乱地跑到竹林里抓野兔子,结果一个没有抓到;还爬上果树去偷摘枇杷来吃,让我奶奶骂了半天……长大后每次讲到这些,妈妈都会笑抽了筋。唉,妈妈就爱拿我小时候的事来讲。但是不讲我的事,她还能讲什么呢?

小叔在前面说,明年你们就回不来了。

我惊问,为什么呢?

他说,这里连房子都要征收去了。

我哦的一声,想别说桥了,这里全都没有了。

陈所长开玩笑说,回来干嘛?你们不是得到很多补偿么,如果是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小叔与我相视不语,然后移开去看周围的水田。虽然春天来了,但是什么都没有,一片凄凉的景象。

叔娘早就煮好饭,还备了酒。这会儿,她正从厨房里端菜出来,是一盘野兔子肉,香味喷鼻。

我们顿时饥肠辘辘,争先恐后地坐在了饭桌边上。

小叔为我们每个人都倒了酒,说,这是纯天然的“九桥”米酒,他曾经拿到柳镇上去卖过,直到现在还有许多人来家里买呢。

陈所长好酒,还没听他说完话,便喝了好几杯,头越发光亮起来。

我在想“九桥遗梦”的事,于是又好奇地问他,那桥墩为什么会写上那几个字呢?

陈所长却端着酒杯反问道,你是学历史的怎么不知道?

我顿时语塞,胡乱地喝了一口酒,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学的那点东西早交回给老师了。

另一位专家姓覃,是个瘦子,讲话的声音如同鸡叫,他问我,你们李家有族谱吗?

族谱?我望了小叔一眼,说,好像没有。

小叔说,有个类似族谱标明哪代哪个祖宗的花名册。

覃专家说,你拿来我们看看。

小叔就跑上楼去找。

在我印象中也见过这花名册,就是从我们最老的祖宗算起,到下一代的人,再往下罗列,以至于到我们这一代。倒是还记得有一本地契,记录着我们李家辉煌的历史,不知还找得到吗?

小叔拿着花名册下来。

覃专家接过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我对小叔说,那本地契呢?

小叔说,前些年你满爷爷死时拿去陪葬了。

陈所长问,记录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我们说,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说我们李家买了原来蒙家的大片土地,哪家佃农租种我们的田地方位亩数,哪个欠交租金谷物之类的明细账目。

蒙家?你们这里还住有蒙家的人吗?陈所长问。

小叔说,有,隔壁就是蒙家的,但大部分都住在半塘村。

叔娘突然对我说,你奶奶还姓蒙呢。

小叔说,听你奶奶说,以前姓蒙的家业很大,后来得罪了官府,才不得不变卖田地,我们李家买的最多,几乎全村的田地都买了去,她也是这样才嫁给你爷爷的。

陈所长说,这就有故事了。

我们说,怎么有故事了呢?

陈所长说,如果去找到蒙家的族谱,就有可能发现点什么。

小叔说,那我们去半塘村找蒙家的人。

陈所长说,忙什么?酒还没喝够呢。

我们说,那是当然,我们喝够了才去。

大家便放开了去喝酒,并且码声震天,好不热闹。

期间我跑出去小解。小叔家的厕所不在房屋内,设在后面的大院里。所以我要穿过后堂,必须走一段有果树的路。这时天色向晚,周围模模糊糊的。加上喝了点酒,怎么也找不到印象中的厕所,只有在一棵树下把尿撒了。谁知正要离开时,却看到一个女子站在身旁,惊得我大叫起来,忙问她是谁?她轻声说,蒙如花,你不认识我了?我仔细辨认,才看出是住在隔壁的蒙如花,还像以前那么的忧郁。我问她,你来这里干嘛呢?她说她的一本册子跌落到小叔的院子里,现在是特意来捡回去。一本册子?我想起刚才陈所长的话,说,你的是什么册子?喏,她把一本册子递到我面前。我看是一本记录她买卖东西的小账本,有点失望地还给她说,就这本小册子啊。她收回册子便走,一边走一边嘀咕,你哪里懂得?我有些茫然,心想她现在结婚了吗?突然“呀”的一声,有只乌鸦从一棵树上飞走了。我赶忙跑回大堂去。

回到饭桌上,陈所长摇头晃脑地对我说,你跑去这么久干嘛?

我不回答他,却对小叔说,我碰到蒙如花了。

小叔说,她是不是又到院子来捡她的一本册子?

我说,是的,她这是怎么回事呢?

她已经疯了,叔娘说,就怪她的老公死得可怜。

我说,她结婚了吗?还死了老公?

小叔说,她老公是个上门女婿,前几年新区要拆小学,他跑去帮忙,结果被倒下的围墙压死,尸骨都找不全啊。

我感到很震惊,有这样的事啊。

叔娘说,这还不算,去年她的儿子又病死了。

啊!这回大家都震惊了。

陈所长说,那她家还有老的人在吗?

小叔说,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大家一片叹息。

但过了一会儿,大家又喝起酒来,直喝到月上中天。小叔不胜酒力,早就摸上楼睡去了。我也不怎么行,鬼使神差的,又跑到小叔的院子里去。整个院子黑魆魆的,伸手不见五指,我脚步轻浮,四处乱撞,结果被摔跌了好几次。后来听到隔壁楼上有歌声,飘飘渺渺,凄婉惆怅,应该是蒙如花唱的吧。趁着酒性,我向楼上大声喊道,这么晚你还唱什么歌?她停住歌声,从楼上跑下来对我说,我带你去看我的房间好吗?我打着酒嗝问,去,去你的房间干嘛?她二话不说就拽着我上了楼。

我们村的土地肥沃,那里人本来就富有。所以,蒙如花的家也不会差,盖起了漂亮的三层楼房。

当我走上她的三楼时,酒便醒了大半,这哪里是一个农村寡妇的房间,分明就是现代知性女子的闺房哦。在明亮的灯光下,里面的布置得相当雅致,灯光柔和,花香满室。还设有茶几一套,一壶冒着热气的水,点心几许,似乎是在恭候我的到来。

蒙如花叫我坐下,俯身为我沏茶,那动作之娴熟,之高雅,在我们城市里都很少见,像是受到过专门培训一般。

我感到很惊讶,说,你生活得很有品味的嘛。

她呵呵地笑着,递给我一个杯茶说,你这人真会说话,我这哪是什么品味生活呀?苟活吧。

苟活?她一个农村妇女还会用这个词,这使得我更加惊讶了。呷了一口茶,望着那张充满笑容的脸上,竟然觉察到某种无奈和伤痛。知道她的一切,不敢乱说什么,只能说,你这样也很悠闲自在嘛。

悠闲自在?蒙如花止住笑喊道,我差点就疯了。

我怕她伤心难过,忙说,你别激动哦。

她不答我,走到另一个房间去,拿来一本册子给我。

我打开来看是蒙家族谱,非常激动地说,刚才我们还说着要去找它,原来你家就有,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她恢复了笑容,说,你们的讲话我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我突然感到这笑容很美,说不清的美,诚恳地对她说,里面真有关于“九桥”的说法吗?

她说,你说呢?你看了不就知道了吗?

但我打开来看,却只是提到“九桥”这个地方而已,没有记录“遗梦”之类的事,最多也是他们蒙家的来历、土地、婚配和债务及各代各种情况。这让我很失望,心里十分难受,想既是如此,那她还叫我上楼来干嘛呢?难道仅仅是为了喝茶?

她看出我的困惑,也没急着说话,给我加了一道茶水才说,你们不是说婚配吗?你看看可能会有点发现吧。

我说,难道是我奶奶?

她笑出声来,指着蒙家族谱说,你还说是学历史的,这地方在你奶奶还没出世时就叫“九桥”了。

我拍着脑袋说,我可能是太急着想知道答案了。

她伸手夺过蒙家族谱,翻开其中的一页说,这里不是写有吗?

当我靠近她看时,便闻到一股香气儿,立刻把我迷惑得不知所云。然而,就在她翻开的那一页,竟然写着那几个篆体字:九桥遗梦。我不敢相信,刚才那么认真地看了,怎么会不见呢?難道这里有鬼不成?这时,外面起风了,拍打着窗子,灯光闪了几下,我吓得脸色都变了,结结巴巴地问她,为什么上面只写上这几个字呢?

她跑过去关了窗子,也查看了开关,回头对我说,可能记录的人粗心大意,但他们毕竟写上去了呀。

我既高兴,又感到迷惑,为什么不把详细内容记录上去呢?难道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她也想到了,展开了丰富的想象,说,可能是你们李家强抢我们蒙家女人,我们蒙家女人不屈自杀什么的?最后,我们蒙家的人伤心难过,就刻下这几个字,以怀念死去的女人吧?又或者……她数落种种的可能,总之是把责任推到了我们李家头上。

我反驳道,你说的可能是真的,但如果是你们蒙家呢?是我们李家女人被你们蒙家强抢而自杀呢?

她哈哈大笑说,那这只有鬼才知道了。

外面的风继续拍打窗子,灯光又闪了几下,天空传来阵阵雷声,接着便是一场大雨。好像整个事情,都淹没在风雨飘摇的黑夜当中,这让我感到无比的荒诞和恐惧。我后悔来到这里,想着赶快离开。但在我的后脑上,竟遭到什么东西重重地击打了一下。迷迷糊糊中感觉是她把我扶到床上,并嗲声嗲气地说,我们今晚就完婚吧。我拼命地挣扎,呐喊,但浑身无力,只能任由她的折腾,摆布……

一直到第二天醒来,我才发现我的身边周围发生了变化。光是我睡的床,就不是原来的普通木床,而是一张宽大的红木双人床,古朴典雅,温暖舒适。轻轻飘逸的帐幔外景物绰约,余香缭绕,仿佛回到了远古时代。但床上只我一人,蒙如花呢?昨晚上她不会是跟我睡的吧?想起来真可怕,于是,我爬床起来叫了她,蒙如花,蒙如花……

只见一个穿着新娘服装的女子,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向我行了个礼,并柔声道,官人您醒了。

官人?望着她漂亮而陌生的面孔,我说,官人?我是什么官人?你是谁?那个蒙如花呢?这不是她的房间吗?

那女子有些惊讶,低下头去,十分羞涩地说,我们昨晚已经圆了房,您自然就是我的官人了。她还说,蒙如花是谁?我叫蒙婕,这是我们的新婚洞房啊。

我感到很奇怪,昨晚明明是在蒙如花的三楼房间里喝茶,看族谱,最后想走被她打昏一直睡到现在,怎么会是这样子的呢?难道真的遇上鬼了吗?这时,我的小便涨了,便寻思着要去哪里上厕所。谁知我找不着,急得团团转,只有对着蒙婕大叫一声,我要上厕所!

官人是要出恭吗?蒙婕像是懂了我的意思。

出恭?她居然讲出恭,我更觉得奇怪,这词现在没多少人会说了。急得没办法,只好说,是的出恭,我要出恭,快带我出恭。

蒙婕说,官人请随我来。

于是,我穿着像皇帝睡袍一样的睡衣,急忙地跟她出去。到了外面才发现原来的楼房不见了。小叔的家也不见了。眼前是一间很大的四合院,里面屋檐上雕梁画栋,各处曲径通幽,还有小桥流水。难道我真的回到了古代?解完小便后,我摸着头想这事,才发现头发变长,并梳成了一个很大的辫子,看起来像是个清朝的人。想起族谱上说,我们李家是清朝时从外地迁到九桥的,难道我回到了清朝?再看周围环境,再看几个仆人打扮及行走姿势,觉得是真的回到了清朝。我在院内四处晃悠,在靠近曲桥的一个回廊中,看到几个小孩子在踢燕子,水平都很高,不时还发出了喝彩声。我便走过去跟他们玩。蒙婕紧跟上来说,官人您还没用膳呢。我不管她,箭步上去就踢了几下燕子,偶尔还做了些高难度的动作。孩子们夸我踢得好。我高兴地对她说,怎么样你也来踢吧?她忙摇摇头说,我不会,你踢吧。一个孩子悄悄对我说,她的小妹子前段时间踢燕子断了腿脚。我才停下来看看她,有些痛惜地挽着她回房间去了。

后来便开始用膳,但是规矩很多,几乎是蒙婕在服侍我。我说,你为什么不吃呢?

她说,要你吃好,我才能吃。

我说,这是哪门子规矩?

她说,历来就是这样的呀。

我问她,那你告诉我,好端端的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呢?

她惊讶地说,你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呀。

我烦躁地说,请你告诉我好吗?

蒙婕扬起脸来,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

我看她显得非常富贵,像个格格一样的穿戴,娇小玲珑,态度风流。但在她那如花的面容上,却生就一双忧伤的大眼睛,让人怜惜,不忍直视。于是我说,你娘家的人呢?都走了吗?

她说,还留下一个丫环,叫云霞,这会在厨房里忙着呢。说着她略显惊奇地问我,我娘家的人,你不是都见过了吗?

我无可奈何,只好说,我不是关心关心一下吗?

她忙行礼,致谢说,谢过官人。

这时,云霞上来了。手上托着个盘子,恭恭敬敬地放到我们面前。我看是茶水,便端起杯子喝了,顿时心旷神怡,也不再问她,眼睛、身子四处乱转。竟然发现有个书房,就在我们的新房隔壁。于是,我跳将过去,进入到那一个书的海洋里。这么多的书,古今中外的什么书都有。非常意外地吸引了我,翻着书,读着书,最后坐在地上读,一本一本地读,读到天昏地暗,不知所云。不知怎的,突然看到一本类似册页的书,那书名居然叫《九桥遗梦》。然而我翻开来看,里面却全是空白,一个字符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呢?我拿着这本书想问蒙婕,可新房里变得虚幻起来,一切飘飘渺渺的,好像看到蒙如花的身影,又听到了蒙婕哭泣的声音……这使我感到相当的害怕,忙丢开了那本书,大声喊叫,云霞,云霞,你在哪里?!

大人,小的在这里呢。声音是从厨房里传来的。

我紧張地问她,你家小姐呢?

云霞没有走出来,继续在厨房里答应我说,她不是在外面客厅吗?

我更加害怕,也不管她那么多,急忙走到了门外,往自己想象的方向,飞也似的跑起来。才跑不多久,就听到后面有人叫我,听不出是谁的声音,也不敢停留,加快步伐继续跑。然而,叫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好像是陈所长他们的声音。我有些迟疑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时,却什么都没有看到,断定是遇到鬼了,便发了疯似的往前跑……

当我跑得快不要命的时候,头顶上雷声轰隆,像是有个大石磨正从天空中滚过一样,使我不由得停住脚步,难道是要下雨了吗?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在崎岖的道路上,我摸索到一棵大树,并倚着它坐了下来,心里感到极大的委屈,抱住自己的头想哭,这到底是怎么了?

也就在这时,我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这是陈所长打来的电话,叫我发个位置给他,说他们一个晚上都在找我。发完位置给他后,我才发现很久没看手机了。这在以前怎么可能?我回复了许多好友,虽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隔不多久,他们找到了我。雷声也渐渐消失了。

小叔拿着手电筒照射我说,你怎么跑到狮子山来了呢?

我有点眩晕,避开手电筒光说,我也模模糊糊的,酒醉后就跑到你的院子去,结果上了蒙如花的楼房,还……我把刚才的事情经历,跟他们重新说了一遍。

他们都懵了。

陈所长说,有这种事?

覃专家说,真的吗?

小叔说,她是有些鬼怪,不然全家人好好的,怎么会只剩下她一个呢?

其实,小叔是在说,蒙如花是一个妖怪,一个害人精。也许蒙如花有过加害他的意图吧。我倒不觉得蒙如花怎么样,只是觉得这个经历有些古怪而已。

还是陈所长有科学思想,他断然否定地说,在没有弄清楚事情缘由之前,最好别乱下结论,现在天差不多亮了,我们还是回小叔家再说吧。

于是,在小叔的带领下,我又回到了小叔家。这时的天,已经蒙蒙亮了。公鸡正引吭高歌,想要唱出一个美好的黎明来。

叔娘见到我,示意我到后面的大院里去。进入大院,我抬头看蒙如花的楼房,心有余悸地问她,叔娘怎么了?叔娘压低嗓音说,是你小叔有问题。她还指着蒙如花的楼房说,你小叔现在隔三差五就往她的楼房上去,所谓的“九桥”、“族谱”全是假的。我大为惊讶地说,那我们看到的那块受损的桥墩,也是假的吗?叔娘翻白眼说,那当然……我一下颓废起来,再次抬头看了蒙如花的楼房,安安静静的,还看到了窗台上的什么花,有意无意地摆放在一个花瓶里。返回到客厅,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小叔也许感觉到什么,有些赌气地对我们说,大家肚子都饿了,等下我们再喝个够,就喊叫着捉鸡去。叔娘忙闪进厨房淘米煮饭。我想制止小叔,但讲不出话来。陈所长摆摆手说,小叔你太客气了吧。其他几位坐在沙发上玩弄手机,没有任何表示。

我索性又走到大院里去。

这时,可巧见到了蒙如花,还穿着昨晚那件新娘装。但她没有理会我,从楼上走下来,径直往偏门出去了。

蒙如花,我叫了她的名字。

她回过头看我一眼,没说什么继续走。

我跑到她的前面说,快告诉我,昨晚上到底怎么回事?

她停下脚步,盯着她的绣花鞋,还是没有说话。

這一切好似一场梦,我说,我不知道怎么说,我们就是想要一个真相,请你告诉我们好吗?

她抬头笑笑说,昨晚上的事?这对我来说重要吗?

我有些沮丧,不知道怎么回答她,难道叔娘说的是真的吗?也许我昨晚是在做梦吧。

她趁机走开了去,袅袅婷婷的身影,在早晨的阳光映衬下,竟然像一位少女一般,显得格外的天真与纯情。

我立在原地,看得有些痴了。

吃完饭陈所长做出决定,由于没有重大发现,我们只好带着那块受损的桥墩和记录的花名册回去研究吧。

小叔急忙说,我想起来了,我们村有个姓蒙的百岁老人,前些年离开这里到古亭山隐居,我看他博古通今,有文化,一定知道点什么,但不知他现在还活着吗?要不我们去找找他?

我们都觉得天方夜谭。

叔娘更为恼火地说,别一天扯上什么姓蒙的,那个老鬼早就死掉了,还去哪里找他?

他还活着!是蒙如花的声音,她不知何时出现在小叔的堂屋里。

众人愕然。

叔娘怒气冲冲地指着她说,你这个荡妇跑来我家瞎扯什么?想男人了嘛?

蒙如花厉声说,你才瞎扯,蒙老先生真的活着呢。

我插话问她,你最近见过他吗?

蒙如花说,昨晚他还在我家喝茶。

昨晚?难道不是我在你家喝茶吗?我惊讶地说。

大家更为惊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还是陈所长成熟稳重,挥挥手说,即使是蒙如花说的真的,我们也要回去才理论了。

于是,我们从小叔家告辞出来,正准备开车离去,却听到堂屋里吵架声起,叔娘追着蒙如花又打又骂,一片鸡飞狗跳的乱象。我们想下车去劝说一番,却看到小叔抱着一把二胡出来,坐在门口的石凳上尽情地演奏,任由两个女人在那里纠缠。呵呵。大家都对我说,他们这唱的是哪一出戏呀?

看到他们这样,我没好气地说,我怎么知道?可能是无聊吧。

离开小叔家,车子徐徐地奔向新修的公路,公路两旁一派忙碌的景象。

他们转移了话题,问我,这里将要来做什么?

我说,这里将建一个大大的人工湖,我们的田地、房屋,要水漫金山了。

不太说话的覃专家说,你们村的人发财了,“水”就是“财”的意思。

我说,是的发财了,所以才无聊,才可悲。

他们说,这怎么会呢?

我还没回答他们,突然有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在前面路中间拦住了车子。

因为我是本地人,只能由我去询问老者怎么回事。

老者仙风道骨,穿着一身纯白的长衫,见到我就笑哈哈地说,我知道你是谁,那年小考全大队第一名考上公社中学的是你吧。

我有些奇怪地问他,我怎么不认识你呢?

他说,我当时已经离开这里了。

既然这样我就说,您老人家有事吗?

有,就是你们刚才说的那事。

哦,那你怎么知道我们说的事呢?

他说,蒙如花昨晚跟我说的。

我想蒙如花说的还真有其事。

小李你快点叫他走开呀,开车的陈所长不耐烦了。

老者走到车头对他说,既然在这里说不方便,那我就在车上说吧,说完我就下车走开。

我怕他们生疏,便让他坐我的副驾驶位置,坐到后排的坐位上去。

覃专家冷漠地望了我一眼,再移开目光去看窗外的忙碌景象,叹口气说,形势一片大好啊。

陈所长启动车子后,就盘问老者,请你告诉我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着路边的人工湖说,你们看这个湖多美啊。

大家哦的一声,都茫然无趣地看着窗外的湖光山色,心里却一直在等待他的答案。

老者虽然知道大家的意思,还是这样说,答案也许就在这个湖中。

陈所长感觉被戏弄了,便一脚猛踩了刹车,十分恼火地对他说,原来你也不知道,难道你叫我们跳到湖中去问水鬼吗?

老者笑着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打开车门下车去了。

覃专家骂出一句,这老鬼真他妈的是个神经病!

陈所长没说什么又发动了车子。

我无法理解这老者,明明是想告诉我们的,却什么都没有说。于是,我十分抱歉地对大家说,不就是个遗留的梦吗?答案总会水落石出的,反正以后这里就是一个人工湖了。

大家都沉默了下来,如这越来越黑的夜晚,车子开得很迷茫,带着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

大约在半年后的某天晚上,我接到一个近似陌生的电话,但听得出是蒙如花的声音,有些嘶哑,有些消沉。她说,蒙老先生过世了,就在今天下午。

我觉得这很奇怪,也很荒唐,马上质问她,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呢?难道没有人去处理后事吗?

没有人哦,蒙如花说,之前他说过,如果他死了,就叫我请你来帮处理后事,所以我才打电话给你,不然,我一个女人怎么办?

我更为奇怪,这个老鬼跟我什么关系?到死了还要缠着我?难道是我的前世今生欠了他的债?我有些气愤地说,那他的家人呢?他在哪里死的?

蒙如花说,他哪还有家人?他就在我这里死,希望你尽快过来,你小叔要闹翻天了。

听她说到小叔,我便立刻挂了电话,叫陈所长开车过来接我一起去,因为我感觉到什么,可能蒙老先生要跟我们说的那个事有答案了。

还在路上的时候,小叔也打电话告诉我,那个姓蒙的老鬼死了,问我要不要回来看看?他就死在蒙如花的家里。

我说,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同时还告诫他,你千万别冲动,人死不能复生,有事大家好好商量。

小叔知道是蒙如花告了状,随即大声嚷嚷,我怎么就冲动了呢?关我什么事啊?!我只不过问她,人怎么会死在她的家里呢?

陈所长听到了小叔的声音,十分担忧地问我,你小叔怎么了?蒙老先生之前有过什么表现吗?

我没好气地说,他就是那天坐了一下我们的车,什么表现都没有,整个过程怪怪的,覃专家还骂他神经病呢,而且,我跟他再也没有见过面。

陈所长说,这个事本来就怪,也许我们到了那里,还是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到时看看再说吧。

我无奈地望着窗外,一群燕子在天上飞,划出美丽的弧线,好像是春天要来了。我的心情似乎平静了一些,但没有再跟他说话,一直到了小叔的家。

蒙如花早站在门口等我们,等得很焦虑,很不耐烦的样子。见到我们的车来到,就跑过来对我说,不好了,不好了,你小叔跟你叔娘要打起来了。

我感到疑惑,这又是怎么回事?下了车急忙往堂屋去。随即听到叔娘在骂人,她是你什么人?你们肯定有问题。小叔分辩说,我们能有什么问题?我们是邻居,是亲戚,我只不过看她可怜,帮助她一下罢了。叔娘说,你看她那个样子,不是招惹你是什么?現在好了,有一个老鬼死在她家里,你不舒服了吧?呵呵,两个男人争风吃醋,多有意思呀。我倒要问问,你现在是难受呢?还是高兴?小叔听她这么说,气不打一处来,拿起身边的一把扫帚,直接就敲打在叔娘的身上。叔娘没想到他真的会打,就哇地一声大喊大叫起来,杀人呀,放火啊……我们赶紧拦在他们中间,不敢让事态发展下去。

我有意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说,小叔你带我们去看看那个死去的老人吧。

谁知叔娘说,死人有什么好看的?像是命令小叔似的说,叫几个民工直接给埋了!

直接埋了?小叔说,现在连我们祖宗的坟都要迁移,哪有什么地方给我们直接埋了?

我说,那怎么办?可不能让老人留在家里哦。

陈所长说,问一下施工单位或者你们这个管委会吧。

这样,小叔就拿起电话打起来,然后说,他们说土葬是不可能了的,打电话或直接送殡仪馆吧。

我想省事,就说,打电话吧。

可蒙如花说,你们这样做是不负责的表现,是对死者的极大的不尊重。

叔娘说,笑话,他是我们什么人?几十年前跑到山里躲,到现在征收了,以为手上有什么桥的秘密,能够趁机弄点钱,就突然出现了,没想到老天不许他这样坑人,呵呵。

小叔表现出无可奈何的样子,他能拿这两个女人怎么办?

还是陈所长打了电话,让殡仪馆派人来收尸。

看来只有这样了。但我还是想去看看,因为我看蒙如花的表情,隐隐约约地感觉蒙老先生这个时候回来,并且无疾而终,一定有他的道理。于是,我对蒙如花说,带我们去看看吧。

陈所长附和,看看吧,上柱香,死者为大嘛。

小叔也跟着我们上了蒙如花的楼房。

然而,令我们感到吃惊的是,楼房里竟然没有了蒙老先生。

叔娘幸灾乐祸地说,这就是个笑话了!

蒙如花花容失色,一边指着一个房间里的空床说,他,他就,死在这里,真的,刚才下去之前,我还见的呢……一边疯狂地找人。

小叔嘟哝一句,哪还有人呢?找鬼吧。

陈所长马上又打电话给殡仪馆,免得让人家白跑一趟。

我也觉得是个笑话,独自走下她的楼房,进入到小叔的大院里……恍惚之间,我却看到了蒙老先生,坐在一个石凳上面,仿佛正看着什么东西呢。他也发现了我,向我招手道,快来看你们要找的九个桥的图纸,它们的来历是这样的……我正要打开来看,就有一阵风吹来,吹得什么都不见了……

到了后来,小叔他们搬走了,连我们的祖坟也迁走了。

现在我们村的周围,以狮子山为中心,形成了一个非常大的湖泊,上面修建了九座漂亮的桥,很可能跟蒙老先生要给我看的图纸一模一样,因为他当时说,这可是我们全村人的梦想啊。

作者简介:李柳忠,男,作品散见于《广西文学》《北方文学》《南方文学》《红豆》等文学刊物,著有中短篇小说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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