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自昌
宋代把中国陶瓷的发展推向了全新的高度,升华出柴、汝、官、哥、定、钧等名窑和众多青瓷窑区。宋瓷和宋词成为宋人对世界文化的两大重要贡献被载入史册。
研究宋瓷,探究宋瓷发展的脉络,叶寘《坦斋笔衡》之“陶器”、顾文荐《负暄杂录》之“窑器”是非常重要的文献资料。两则文献分别出自元末明初文学家、史学家陶宗仪编纂的笔记类丛书《南村辍耕录》和《说郛》卷十八。叶寞和顾文荐均为南宋人,所遗资料为当代人记当代事的文献,因此被现代宋瓷研究者称为最具权威的史料。在所见的宋瓷的论文中常引用的“本朝以定州白磁器有芒,不堪用,遂命汝州造青窑器,故河北,唐、邓,耀州悉有之,汝窑为魁”就出自这两本书。由于断句、认知的不同或研究需要等原因,产生诸多各取所需的解释。
两书所述内容大同小异,是不是陶宗仪在编辑丛书时误收或顾文荐、叶寘相互转抄时增加了自己的认知,有不同看法,这里不作评论。本文仅以《南村辍耕录》所引用叶寘的《坦斋笔衡》的版本来试解读,并把顾文荐的《负暄杂录》原文截图附上以对照和参考。
一、陶宗仪与《南村辍耕录》
陶宗仪(1316-?),字九成,号南村,浙江黄岩(今清陶乡)人。元末明初文学家、史学家。自幼刻苦攻读,广览群书,因而学识渊博,工诗文,善书画,成语“积叶成书”讲述的便是他的故事。陶宗仪著作有26部近400卷,其中被清代《四库全书》全文收录有《南村辍耕录》30卷、《说郛》120卷、《书史会要》9卷、《古刻丛钞》1卷、《南村诗集》4卷,共5种164卷。《四库全书存目》有《国风尊经》1卷、《草莽私乘》1卷、《沧浪擢歌》1卷,共3部3卷。所有著作中,以《南村辍耕录》和《说郛》学术价值最高,是他穷尽毕生精力的代表著作。
《南村辍耕录》又叫《辍耕录》,所记多是历史琐闻笔记,以元代为主,宋代为次,少数上溯。有的是陶宗仪所见所闻,有的是摘抄前人史料,作考证辨伪,所以《辍耕录》保存了丰富的史料。《辍耕录》是陶宗仪于元末客寓松江南村时撰写,从其好友孙作的序中,可见成书过程。
孙作序曰:余友天台陶君九成,避兵三吴间,有田一廛,家于松南。作劳之暇,每以笔墨自随,时时辍耕,休于树荫,抱膝而叹,鼓腹而歌。遇事肯綮,摘叶书之,贮一破盎,去则埋于树根,人莫测焉。为是者十载,遂累盎至十数。一日,尽发其藏,俾门人小子萃而录之,得凡若干条,合三十卷,题曰南村辍耕录。上兼六经百家之旨,下及稗官小史之谈,昔之所未考,今之所未闻……
《南村辍耕录》30卷,抄录的叶寘文在卷29。卷29共记录了26个方面的内容,涉及多个朝代。首为《纪隆平》,详细记写了元末张士诚起义的背景和经过;《降真香》则描述了降真香的制作成分及燃烧的特点;《宋二十一帝》包括赵匡胤上三祖顺、宣、僖三帝,北宋太祖、太宗、真宗、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徽宗、钦宗九帝和南宋高宗、孝宗、光宗、宁宗、理宗、度宗、恭帝,并端宗、帝昺;《许负》记写了秦汉时期著名女相师许负的事迹;《李玉溪先生》记的是湖广一带的两个仙人;《称地为双》记写了云南一带耕地的习俗;《骨咄犀》介绍了别名叫蛇角的药材:《一门五节》和《一门三节》记写了奉化和陇西的两站节妇;《黄龙洞》介绍了今湖州黄龙洞景区;《粘接纸缝法》介绍了一种粘书不坏的技巧:《井珠人》描写了井珠人与婚姻相关的风俗;《一钱太守庙》描绘了一个廉官的庙宇;《全真教》介绍了金元时期全真教诞生的经过;《马孝子》记写了元代山东邹县孝子马伯杰;《杨贞妇》介绍了天台金沙里孝女王静安;《陶器》简述了中国陶器诞生、发展至南宋时期的简史;《墨》反映了各地名墨:《斫琴名手》介绍了各地制琴高手;《古琴名》介绍了古琴名;《戲语》记述了元末高邮一带发生的笑话;《日家安命法》描写了当时流行的算命术;《淮涡神泗州塔下》记写了泗州塔的传说;《寄衣》记载了洞庭刘氏的寄衣诗。
从以上20多个信息来看,涉及多个方面,多个至今仍用,也有部分失传。从中可以看出,作者不是刻意写某个方面,也不带任何自己的观点,在元末文化受到大的破坏和文人受到追杀的情况下,作者只是想把有益的所见所闻所读和所得到的宝贵史料留于后人,以免文化失传。表现了中国文人对中国文化保护传承的良知和责任。
二、叶寞与《垣斋笔衡》之“陶器”原文
1.叶寘其人
《宋人传记数据索引》叶寘小传:叶寘,字子真,号坦斋,池州青阳人,隐居九华山,以著书自娱。宋末监司论荐,补迪功郎、本州签判。李春风先生《不知叶寘,何论“本朝”》考证,叶寘约生于宋光宗绍熙(1190 -1194)末至宋宁宗庆元(1195-1200)年间,宋宁宗嘉定十二年(1219年),南宋国子监太学、宗学、武学“三学”学生发动了抗金反义和的学生运动,29岁的叶寘撰写《三学义举颂》给予支持。朝廷答应了学生的要求,但其处理结果令人失望。叶寘便隐居九华山,以著书自娱,至宋度宗咸淳三年( 1267年),七十高龄的叶寘才由“监司论荐,补迪功郎、本州签判”。《不知叶寘,何论“本朝”》还引用了南阳一学者的考证:叶寘曾高祖乃北宋京西北路汝州叶县人。宋世南渡,高祖徙卜婺州东阳郡(浙江金华)。又徙池州青阳,其祖辈从事制瓷业。
诚如南阳学者所考,叶寘祖籍叶县,祖上又从事瓷业,唐宋时期属汝州的叶县应与汝瓷有一定的关系,或许南迁之后家族中仍然有从事瓷业的行当。叶寞对“陶器”的记录于研究宋瓷就更有权威性了。
2.《垣斋笔衡》之“陶器”原文
宋叶寘《垣斋笔衡》云:陶器,自舜时便有,三代迄于秦汉,所谓甓器之也。今土中得者,其质浑厚,不务色泽。末俗尚靡,不贵金玉而贵铜磁,遂有秘色窑器。世言钱氏有国日,越州烧进,不得臣庶用,故云秘色。陆龟蒙诗:“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好向中宵盛沆瀣,共嵇中散斗遗杯。”乃知唐世已有,非始于钱氏。本朝以定州白磁器有芒不堪用,遂命汝州造青窑器,故河北,唐、邓,耀州悉有之,汝窑为魁。江南则处州龙泉县(今浙江省龙泉市),窑质颇粗厚。政和间,京师自置窑烧造,名曰官窑。中兴渡江,有邵成章提举后苑,号邵局,袭故京遗制,置窑于修内司,造青器,名内窑。澄泥为范,极其精制,油色莹彻,为世所珍。后郊坛下别立新窑,比旧窑大不侔矣。余如乌泥窑、余杭窑、续窑,皆非官窑比。若谓旧越窑,不复见矣。
从文中看出,作者全盘引用南宋叶寘的原文,未附加任何观点。
三、叶寘《垣斋笔衡》之“陶器”试译
古人行文惜字如金,多省字略词,阅读时需前后查照,把省略的字词在文中完善其意。本人试按此法将原文翻泽如下。
宋代叶寞在《垣斋笔衡》中写道:陶器,从舜时期已经有了,三代(夏、商、周)至秦、汉时期,人们把陶器叫作甓器。现在出土的古陶器,胎厚釉糙,不注重器面的颜色和光泽。五代的时候社会风俗崇尚奢华,不以金器玉器为贵,反而去追求铜器、瓷器为时尚,于是就产生了秘色瓷器。相传钱镠为吴越国王时,越州窑厂烧制用来进贡的瓷器,一般臣子和百姓不得使用,所以称作秘色。唐代诗人陆龟蒙作诗《秘色越器》赞道:“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好向中宵盛沆瀣,共嵇中散斗遗杯。”从这首诗可以看出,秘色瓷唐代已经有,并非创始于钱氏。
本朝,因(宫中使用的)定窑白色瓷器有芒口,不方便使用,就命令汝州制造青色瓷器。因为当时河北(定州、邢州、磁州),河南(汝州、唐州、邓州)和河西耀州等地均生产青瓷,汝州窑烧造的青瓷器最好。江南处州的龙泉窑也烧造青瓷,但是瓷质比较粗厚(无法与北方的窑器相比)。政和年间,朝廷决定自己建造窑场烧造青瓷,称其为官窑。
中兴(偏安讳称)渡江,(在临安建都)邵成章管理后苑事务,称为邵局。邵成章就参照过去(官窑的管理和制作)的办法,在修内司建立窑场烧造青瓷器,(这个时候的窑场)叫作内窑。(内窑瓷器)使用的胎土和釉土经过多次澄洗,(器形)极其精制,油(釉)色莹澈,被世人视为珍宝。后来在郊坛下另建立新窑,(烧造出来的瓷器)与旧(内)窑相比大不同了。其他如乌泥窑、余杭窑、续窑,均不能和官家的窑场相比。以前所说的越窑秘色瓷器,已看不见了。
四、叶寘《垣斋笔衡》之“陶器”试解
叶寘论“陶器”虽然不足300字,却是至今发现最早论述宋代以前中国陶瓷主要是宋瓷的“专论”。第一段开始至“非始于钱氏”,简述陶瓷的起源、发展到唐和五代秘色瓷的出现,而秘色瓷为民间禁用瓷,较为详细论述窦为后论宋代宫廷用瓷作铺垫。第二段“本朝”至“名曰官窑”,详细讲述了宫廷“弃定用汝”的原因,北宋时期青瓷在北方普遍烧造的盛况,宫廷对青瓷的青睐而命汝州造青瓷贡品,徽宗即位后自置窑烧造青瓷器,便有了官窑的名讳。之后为第三段,详细叙述了南宋政府先后在修内司和郊坛下设置官窑的过程,感叹南宋陶瓷发展的退步和没落。
“陶器”是按时间顺序展开论述的,有很强的逻辑性,为后人研究中国陶瓷的发展特別是宋瓷的辉煌提供了诸多信息。
其一,宋代相传的“秘色窑器”始于唐代。文中第一段简述了五代之前窑器的发展,重点提及五代吴越国窑器的进步,且考越州窑于唐代已有,并引唐代诗人陆龟蒙《秘色越器》诗作证。同时指出“秘色窑器”的含义是因其“不得臣庶用,故云秘色”,而非釉色所指。
由于越窑秘器“不得臣庶用”增加了神秘感,其釉色使官民间多有猜测和争议。而越窑秘器产于五代时期的越国是被广泛认可的。宋人周辉《清波杂志》、赵令畤《侯鲭录》、曾慥《高斋漫录》三书中均有“今之秘色瓷器,世言钱氏有国越州烧进,为供奉之物,臣庶不得用,故云‘秘色’”,均没有说明秘器唐代就已经有了。
周、赵、曾三氏均为宋“中兴渡江”后影响较大的人物。周辉(1126-1198),字昭礼,周邦彦之子,钱塘人。绍兴年间曾应试博学鸿词科,曾出使金国,晚年隐居钱塘清波门。著有《清波杂志》12卷,《清波别志》3卷,其中《清波杂志》记有“汝窑宫中禁烧,内有玛瑙为釉。唯供御拣退,方许出卖,近尤难得”,也是研究汝瓷的珍贵史料。赵令畤( 1061-1134),太祖次子燕王德昭玄孙,苏轼好友,后坐元祜党籍。绍兴初,袭封安定郡王。所著《侯鲭录》系轶事小说。曾慥(? -1155),宋道教学者,北宋大臣曾公亮裔孙。官至尚书郎,值宝文阁。晚年隐居银峰,潜心修道。《高斋漫录》为文言轶事、琐谈小说,记录宋代的朝野杂事。三人均认为秘色瓷为五代吴越钱氏始烧,代表宋代的学术定论,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沿袭近千年,颇为谈瓷者当成“经典”引用。1982年出版的《中国陶瓷史》,因受宋人论说影响,对秘瓷的烧造年代指出“越窑瓷器在五代时被称为‘秘色瓷’”。
1987年法门寺塔基秘瓷的面世,解开了关于秘瓷烧造年代的历史之谜。但随之又引发秘色瓷产地之争,其中耀州说占有很大市场,到1995年上海越窑秘色瓷国际学术研讨会召开,才把法门寺秘色瓷纳入了浙江越窑的轨道,对陆龟蒙的《秘色越器》诗点明秘色瓷的烧造年代也给予了肯定:“秘色瓷的绝对烧造上限至晚应是唐咸通十三年亦即公元872年。”(《法门寺秘色瓷发现的重要意义》)
千年后的今天,现代科技和考古发现证明,叶寞在当时“不识时务”的观点是正确的,是中国宋代真正的陶瓷大家。
其二,叶寞在“陶器”中为什么没有提到柴瓷。唐代秘色瓷、五代柴瓷和宋代汝瓷是中国青瓷的优秀代表,是中国青瓷史绕不开的节点。作为后世称之为五大名瓷之首的柴窑,对宋瓷发展影响是巨大的。“雨过天青云破处,者般颜色作将来”的柴瓷,上承“千峰翠色”的越窑秘色,下启“汝窑为魁”的天青,为宋瓷巅峰的基石。北宋文坛领袖欧阳修成稿于神宗熙宁四年的《归田集》中谈及“汝窑花觚”时云:“柴氏窑色如天,声如磬,世所稀有,得其碎片者,以金饰为器,北宋汝窑颇仿佛之。当时设窑汝州,民间不敢私造。今亦不可多得。‘谁见柴窑色,天青雨过时,汝窑磁较似,官局造无私。’”作为“陶器专家”的叶寞不可能不知道柴瓷,也不能不读《归田集》。显然作者在回避“陈桥兵变”这个在当时的敏感话题。
关于柴窑瓷的产地,清《南窑笔记》记得非常清楚:“柴窑,周武德年间,宝库火,玻璃、玛瑙诸金石,烧结一处,因令作釉。其釉色: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响如磬,其妙四如。造于汝州,瓷值千金。”明代营昭在《格古要论》中去“汝窑器,出北地,宋时烧者”,“柴窑,出北地,世传柴世宗时烧者,故谓之柴窑”,乾隆《咏汝窑瓷枕》云“汝州建青窑,珍学柴周式。柴已不可得,汝尚逢一二”,说明柴窑瓷和汝窑瓷是同根同祖同产地。
其三,有国之初为什么用“不堪用”的定窑白瓷。“本朝以定州白磁器有芒不堪用,遂命汝州造青窑器”这句话,没有说清是前朝宫廷用的是白瓷,本朝才改为青瓷,还是本朝初宫廷用的是定窑白瓷,在用的过程中发现白瓷“有芒”,就决定改用没有“芒”的青瓷。显然这里不应该是前朝,因为前朝用的是柴窑青瓷,只能是有国之初。叶寞在这里没把其说清楚不是不知,而是故意为之。
显德六年,周世宗柴荣去世,7岁儿子柴宗训即位,仅两个月后,也就是显德七年(960年),赵匡胤发动兵变,夺取了皇位。这就是赵宋“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得天下于孤儿寡妇之手”的短处。赵匡胤良心上愧对有知遇之恩的柴荣,故不愿目睹恩人用过的器物,同时也不愿让大臣用着柴姓的东西听着他赵姓的号令。
中国历史上改朝换代后,销毁前朝一切历史痕迹,是历代统治者的一贯做法。况且赵匡胤又有负恩忘义之愧,故此极有可能是赵匡胤把与柴姓有关的东西,包括柴窑、柴瓷一同彻底销毁。
赵宋王朝初期放弃柴窑器物是合情理的,但放弃的就应有替代的,与柴窑风格相异的定窑自然就成了首选。
作者没有提到本朝初用定窑,同没有提到柴瓷一样,主要是回避一个实事:陈桥兵变。
其四,本朝为什么命汝州造青窑器。宋初宫廷改用定窑白瓷,青瓷在民间的发展就少了禁忌,在经济文化快速恢复和发展的宋代,京畿诸州政治文化中心的优势条件,无疑是天下技术人才施展才华的向往之地。汝州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通衢之地的区位优势,辅州之首的政治条件,很快成为北方的青瓷烧造中心。在不同层次需求的市场大环境中,陶瓷艺术家把智慧发挥到极致,柴窑美丽的天青色无疑会成为窑工追求的最高境界。
青瓷与白瓷的优劣,早在唐代就有分晓。陆羽在《茶经》中说:“若邢瓷类银,越瓷类玉,邢不如越,一也。若邢瓷类雪,则越瓷类冰,邢不如越,二也。邢瓷白而茶色丹,越瓷青而茶色绿,邢不如越,三也。”宋初朝廷放弃优于越窑的柴窑青瓷而用定窑白瓷,原本就是开历史的倒车。但在特殊的历史背景之下,不得不这样去做。时间久了,赵宋皇帝自然淡化先祖“得天下于孤儿寡妇之手”的愧疚,而心安理得地坐享真龙天子的天下。传承着越窑、柴窑之美的青瓷一定会被朝堂关注。于是就找了个“定州白磁器有芒不堪用”的借口,发生“遂命汝州造青窑器”的改变。
其五,本朝命汝州造青窑器的时间。关于“汝窑”烧造时间,陈万里先生经分析得出,下限从宋徽宗崇宁五年(1106年),往上推到宋哲宗元祜元年(1086年),烧造时间定为20年。根据是宋人徐竞成书于宣和五年的《奉使高丽图经》里有“汝州新窑器”一语。这一推断得到专家学者的认可。但也有专家根据叶真的“陶器”一文认为“汝州新窑器”就是“京师自置”的官窑。有新窑器就有旧窑器,“汝州旧窑器”则是命汝州造的青窑器。笔者认同后者。推断命汝州造青窑器的时间为仁宗主政时期。仁宗统治时期,国家安宁,经济发展,文化科技昌盛,被史学家称为仁宗盛世。乾隆皇帝说:“平生最佩服的三个帝王,除了爷爷康熙和唐太宗,就是宋仁宗了。”
理由有三:一是时间接点合理。仁宗赵祯为宋代第四位皇帝,公元1010年5月12日出生,13岁登基,在位42年(1022年3月至1063年4月),是宋代主政时间最长的皇帝。仁宗主政时距宋建国已62年,符合远离陈桥兵变和忘却先祖“得天下于孤儿寡妇之手”之愧疚的时间概念。二是经济空前繁荣。宋仁宗在位42年间是宋朝最为繁荣的时期,国库收入接近一亿,是唐朝的10倍。这些收入大多来自商业,农业税与商业税的比重是3:7,据说仁宗朝中国的GDP高达2000亿美元以上,占全球总量的50%以上。仁宗时期出现的交子,是世界上最早的纸币,据说是因为贸易量太大,银两和铜钱不够用,市场催生出来的产物。仁宗朝手工业空前发达,制瓷、纺织、印刷、造船、矿冶达到了全新的高度。作为与大众最为密切的瓷业,自然会走在百业之前,精美的瓷器超越前代具备了各种条件,宫廷改用青窑器成为可能。三是文化昌盛,科技发达。著名史学家陈寅恪言:“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这里“造极”的“赵宋之世”,主要是指宋仁宗时期。“唐宋八大家”,其中欧阳修、苏洵、苏轼、苏辙、王安石、曾巩等六位就出现在宋仁宗朝。此外,仁宗朝登上历史舞台的牛人名单可以拉得很长:范仲淹、吕夷简、杜衍、庞籍、包拯、韩琦、富弼、文彦博、狄青、张方平、赵抃、范镇、司马光、吕公著、吕公弼、吕大防、吕惠卿、曾布、章惇、范纯仁、柳永、晏殊、宋庠、宋祁、梅尧臣、苏舜钦、蔡襄、张载、邵雍、周敦颐、程颢、程颐、沈括、苏颂……这些名动一时的名人有政治家、文学家、哲学家、科学家,等等。难怪苏轼说:“仁宗之世,号为多士,三世子孙,赖以为用。”有这么多文人雅士的引领和助推,宫廷改用青窑器是完全有可能的。
在科技方面,中国四大发明中的活字印刷术、火药、指南针,都出现于仁宗时代。这个时期的科学家沈括所著《梦溪笔谈》,是一部涉及自然科学、工艺技术及社会历史现象的综合性笔记体著作。英国科学史家李约瑟称其为中国科学史上的里程碑。
其六,“汝窯为魁”。在命汝州造青窑器之前,宫廷改白器用青器是件大事,一经确定是不能随意更改的,所以在选择上一定慎之又慎,下诏命全国生产青瓷的各州选送最好的产品到京城参加评选是不可少的程序。宫廷确定使用何地生产的青瓷对产地产品知名度的提高是无法估量的,在已出现资本主义萌芽的宋代,各个青瓷产地在选送产品时是不会有保留的。宫廷组成的专家评审团通过对各州选送的青瓷器评比,认为汝州选送的青窑器最好,就决定用汝州生产的青瓷作为宫廷专用瓷。“汝窑为魁”应为宋代第三位皇帝真宗晚期和仁宗主政早期。
其七,汝州为宫廷造青窑器的时长和分期。叶寞在论述命汝州造青窑器没有说清“命造”起始时间,但较为准确地论述了官窑设置的时间。但官窑设置时间是不是汝窑停烧的时间呢?当然也有不同的见解。
按上文分析,若命汝州造青窑器的时间为仁宗时期,仁宗在位42年。仁宗之后为宋英宗赵曙,1063年即位,为帝4年。英宗之后为神宗赵顼,1067年正月登基,在位18年。神宗死后其子哲宗赵煦即位,1085年至1100年执政15年。之后为徽宗赵佶。从仁宗到徽宗四代皇帝,执政近80年。80年来宫廷用瓷有无变化,汝瓷是如何发展和提升的,“专论”留下的是空白,给后人研究宋瓷造成了很大困难,虽然也有诸多记录汝窑瓷的资料,但均不系统,让学术界争论不休。国家也动用了大量人力、财力对汝州境内的宋代窑址进行考古研究,试图解开其留下的“谜团”。
本人猜想,命汝州造青瓷的时间应分前后两个阶段,前期为“唯供御拣退,方许出卖”阶段,源自周辉《清波杂志》第五章。或叫“官搭民窑”阶段,或称专为宫廷烧造的“贡窑”阶段。这一阶段较长,应为仁宗、英宗和神宗三朝,仁宗节俭是宋代皇帝中出名的,“宫中拣退”高价出售符合这位“小气”皇帝的作风。英宗则在位时间不长,还不具备改“祖法”的条件。神宗则一生追求变法求强,几乎把自己“变”成了“孤家寡人”,根本没有心思改变这些生活中的小事。
后期为“汝州新窑器”对应的“汝州旧窑器”时期,也就是不少学者所说的“汝官窑”或“官汝窑”阶段,这个阶段的汝瓷代表文博界所称的宋瓷的巅峰期,具体时间应为哲宗在位的15年和徽宗即位初期的5年。神宗死后,年仅9岁的哲宗继位,由祖母太皇太后高滔滔垂帘听政。高氏起用司马光为宰相,“以復祖宗法度为先务,尽行仁宗之政”,尽量与民生息。高太后主政后,因反对变法被调地方任职的大批文人比如苏轼兄弟调中央任职。她治下的9年,史称“元祜之治”,被认为是宋朝天下最太平、百姓最安乐的时代,堪比汉朝的“文景之治”和唐朝的“贞观之治”。
社会安宁必促进文化繁荣,文化繁荣必提升人们对生活特别是精神生活的标准,当然包括宫廷用器的质量和标准。提高宫廷用器的质量和标准,必会让更多国家顶尖的专家学者参与器物的研究、设计和制作,把某一特别的釉色指定为宫廷特用色而禁止民间使用也在情理之中。宫廷垄断的汝窑器在形状、尺寸、用料、工艺等方面会逐渐形成特别的标准,从而成为价值超过金银的“名器”,“名器”定形和量产后,宫廷会将原有的器物换掉,以昭显皇家的尊贵。
冯小琦在《汝瓷精品赏析》中称:仅在北宋哲宗元祜元年(1086年)至徽宗崇宁五年(1106年)约20年间烧造瓷器,产品少而精有关系。陈万里在《汝窑的我见》中说:汝州烧制宫廷用瓷的时间是在哲宗元祜元年(1086年)至徽宗崇宁五年(1106年)的20年之间。
这个时期生产的汝瓷,应由汝州地方政府派官员管理,或选择安全的地方比如州衙附近“自置”窑场,从汝州各个窑口调集最优秀的工匠生产。也或将汝州最优秀的窑口购买整体搬迁到安全的地方成为官办窑场。宫廷选派的各类顶尖专家接受地方窑务官的管理。人们称这个窑场为汝官窑也是有道理的。
苏辙于哲宗亲政后的绍圣元年四月被贬至汝州任职。苏辙在汝州任职不到三个月,被以“盗窃名器”等罪名贬至条件差的袁州任职。显然这里的名器应为朝廷垄断后的汝官窑制品,是不可以买到的。如果是“唯供御拣退,方许出卖”,苏辙完全可以从拣退中选较好的购买,而不必冒那么大风险去“盗”。苏辙汝州任职的时间正好是专家分析的汝窑器生产的“精品”期内。
其八,汝州为宫廷烧制的青瓷工艺整体有大的提升。宫中用器,既有与民间使用的通用器,比如碗、盘、洗等,也有特殊用器,比如祭天祭地用的礼器。特殊用器有严格的尺寸,可能藏着一些天数,属“天机不可泄露”的。不管是通用器还是特殊用器,宫廷使用与民间是有别的。所以命汝州烧造的青窑器,不是汝州工匠独立所能够完成的。一般认为,宫廷用器要经过几个程序:一是中央礼制局、太常寺组织国家顶尖设计师按要求设计图样报批。二是将批准的官样绘制成图或制成样品,标明各部分的尺寸,送交窑场技工按样制作试烧。三是窑场将试制的成品交设计者审定。四是审定通过后开始定量生产。所以命汝州造青窑器后,汝瓷工艺整体得到了提升,因为汝瓷融入了礼制局、太常寺的设计理念,突显出了宋代高层统治者的审美趋向,体现出了宋代优秀的文化内涵。
其九,宋徽宗创立官窑的时间。徽宗设置官窑没有准确的时间记录,民间只能根据出现的实物给予猜测。私以为官窑设置应经历从秘密到公开的时段。《坦斋笔衡》称为“政和间”。这里“政和间”的“间”指一定的时间内,应为政和前后这个时间段的概数,包括政和前的大观和政和后的重和、宣和。
徽宗赵佶(1082-1135),系神宗第十一子,宋朝第八位皇帝,在位25年(1100-1125),共用6个年号:建中靖国,1101年;崇宁,1102年-1106年:大观:1107年-1110年:政和:1111年-1118年10月;重和:1118年11月-1119年2月;宣和:1119年2月一1125年。
叶寘所述的时间概数,也有不少资料印证:《大维德所藏中国陶瓷图录》收有“大观元年岁次丁亥三月望日将作少监监设汝州瓷窑务萧服视合青泑初试火照”。顾文荐在《负暄杂录》中给出京师自置的“官窑”在“宣政间”,即宣和至政和年间。
宣和六年(1124年),徐兢奉命出使高丽,归国后根据在高丽的见闻编纂《宣和奉使高丽图经》一书。卷三十二,器皿三,“陶炉”一条记载“狻猊出香亦翡色也,上有蹲兽,下有仰莲以承之,诸器唯以此物最精绝,其余则越州古秘色,汝州新窑器,大概相类”,说明高丽人也在仿制汝瓷,所称的翡色与汝州新窑器的釉色差不多。
其十,宣政间京师自置的官窑在哪里。显然,这里的“京师”指朝廷,指徽宗,不应指京城,因为只有人或官方机关的领导者才能自己置窑。徽宗于何地自置官窑,可以于修内司,可以于国都汴京,也可以于汝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从上下文的逻辑关系和古文中承前省略,京师自置的官窑不在汴京,也不在修内司,而在汝州。根据“遂命汝州造青窑器”和“京师自置窑烧造”前后逻辑关系,显然后者省略了造瓷的地点是汝州和瓷的性质青窑器。如果原文是“政和间,于京师置窑烧造,名曰官窑”,则指京城就无疑问了。如果在修内司设窑,后文“袭故京遗制,置窑于修内司,造青器,名内窑”就应省略“置窑于修内司”一句,或将“置窑于修内司”移至前文:“政和间,置窑于修内司烧造,名曰官窑。”要知道古人行文是惜字如金的。
如果在京城,就无法“袭故京遗制”。靖康之难,徽钦二帝被宗翰、宗望的军队困扣,京城一切全归金兵所有,军马粮草、金银财宝、皇后公主后妃宫娥任由金人取用,士族官民任由金人役使。典籍档案、政府文件、礼乐器具任由金人取拿。画院不存在了,官窑停烧了,窑务机构也解散了。文人画家、工匠技师各色人才为金人重点掳抢的对象,他们和宫中的汝瓷官瓷、各种珍玩及宫中之物被作为战利品与二帝一起押运至五国城。
而官窑在汝州就不一样了。《宋史·列传第六·宗室四》云:子栎,燕懿王后五世孙。登元祜六年进士第。靖康中,为汝州太守。金人再渝盟,破荆湖诸州,独子栎能保境土。李纲言于朝,迁宝文阁直学士,寻提举。
《宋史·列传第九十六·范镇从子百禄从孙祖禹》:子祖述,监颍州酒税,摄狱掾,阅具狱,活两死囚,州人以为神。知巩县(今河南省巩义市),凿南山导水入洛,县无水患,文彦博称其能。以父堕党籍,监中岳庙。久之,通判泾州。知台州,奏罢黄甘、葛蕈之贡。主管西京御史台。靖康多难,避地至汝州。汝守赵子栎邀与其守,于是旁郡尽陷,汝独全。
《宋史》中的两个传记,均说明靖康时期,守卫汝州的是太祖六世孙赵子栎,他任用逃难的退役将军范祖述为军事参谋,保卫汝州的安全,在旁郡尽陷的情况下,保证了汝州没有被金兵攻破。这样就保证了汝州官窑设施和技术人员的安全,为中兴东渡,袭故京旧制,在修内司置官窑提供了条件。
另外,史书记载:政和初,宦官杨戬主后苑作时,在汝州设括田所。宣和初,宦官李彦在汝州设西城所与括田所合并,为徽宗制造法物。
其十一,徽宗为什么置官窑烧青器。设置京师官窑的“政和间”这个时间点,对于我们探究徽宗为什么要在京师设窑烧造青窑器是很重要的。
徽宗为什么置官窑烧青器,目前有两说。一是以朱文立先生为代表的“崇宁党禁”说。公元1102年,徽宗在即位后的第二年改年号为崇宁,意为“追崇熙宁之道,复行新政”。崇宁时期对元祜党人进行打击,将元祜时期参与政治的文武官员司马光、苏轼等309人扣上“元祐奸党”的帽子,重者关押,轻者贬放远地,非经特许,不得内徙。赵佶亲书“元祐党籍碑”竖于德殿门外,上刻309名党人恶名,昭示全国。贪官蔡京为独专朝政,勾结宦官将“崇宁党禁”进一步扩大化。崇宁二年,蔡京亲自书写元祐党碑,勒令诸州据以刊刻。元祐党禁在各地官员推波助澜下进一步扩大,连前朝官用的汝器也废弃不用。后由于打击元祜党人扩大引起民怨,加上宫廷连续出现火灾,徽宗认为是上天对他打击元祐党人的惩罚,崇宁五年下诏赦天下除党人一切之禁,立于各州县的党人碑石也无一保留。随之下令恢复汝州青瓷的生产,但由于元祐党禁扩大化,汝窑工匠受到牵连,或死或逃,汝州官窑场拿不出可人的产品,徽宗只好下令自置窑烧造。
二是以日本伊藤郁太郎为代表的“超越说”。在艺术上追求绝美的宋徽宗不满汝瓷艺术品位,尝试动用国家力量对汝瓷进行一次革命性的超越。伊藤先生称其是宋徽宗的“伟大尝试”。
徽宗自置官窑原因,不妨从礼仪制度来思考。有宋一代,朝廷对礼仪制度十分重视,到了徽宗一朝,于大观元年设仪礼局,对前朝所用的各种礼仪进行全面检讨和修订,编成《大观新编礼书》236卷,政和二年设礼制局予以实施。政和三年正式颁行《政和五礼新仪》226卷。
徽宗在编制《大观新编礼书》的同时,还编纂了《宣和博古图》,由徽宗敕撰,王黼编纂,共30卷。该书著录了皇室在宣和殿收藏的自商代至唐代的青铜器839件,集中了宋代所藏青铜器的精华。分为鼎、尊、罍、彝、舟、卣、瓶、壶、爵、觯、敦、簋、簠、鬲、鍑及盘、匜、钟磬、錞于、杂器、镜鉴等,凡二十类。各种器物均按时代编排。
“政和五礼新仪”的实施,对大量祭祀礼器从形制和质料上重新改制。徽宗准仪礼局奏,将“器以陶匏”从冬至祭吴天上帝和夏至祭皇地祗扩展到正月祀感生帝和孟冬祀神州地祗全部郊祀。这一制度显然是“政和五礼新仪”贯彻后的落实。
朝廷自设窑烧造祭器,还有一层重要含义,就如不是苏扬各州不能造作金铜丝织器物,而必要朝廷文思院专作,也不是汝邓唐耀各窑不能烧制青窑器,而必以朝廷自置窑烧造,这里刻意体现的是“凡营居室必先建宗庙,凡造养器必先修祭器”的祭祀为先观念。“政和五礼新仪”编制和实施背景,极其符合徽宗的理念和行事风格。
有专家说,北宋官窑生产严格按照宋徽宗诏敕编纂的《宣和博古图》为造型蓝本,以仿三代青铜器和古玉器为主,以“名古器”为造型依据,使产品件件有典、禀赋深义,成为当年宋徽宗“新成礼器”的一部分。这种仿古复古的艺术追求,其实就是为了“尚其象”以“格神明”。
其十二,汝州城内张公巷一带发现的窑址是徽宗“自置”的官窑场吗?张公巷是2000年发现的古代窑址,西北距宋代州衙约800米,至2004年,河南省考古院进行了多次挖探,2004年被河南省人民政府批准为准省级文物保护单位。2004年5月召开的汝州张公巷窑址考古新发现专家研讨会上,多数中外陶瓷学者认为该窑址就是寻觅已久的官窑,2006年被国务院公布为全国第七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但是不是官窑,学术界仍有争论。为了探究历史真相,在国家文物局的支持下,2016年汝州将张公巷附近的居民进行了搬迁,初步划定了近3万平方米的保护范围,2017年和2018年进行了两年的边保护边挖探的考古,目前考古工作还在进行中。相信考古发现终会还原历史的真相。但种种发现表明,这里就是京师自置的官窑。一则这里距州衙很近,符合官窑便于官府监管和安全的要求。二则这里出土的匣钵多施釉,符合皇家对器物烧造标准高的要求。三则发现的宋代古井,砖券非常精致。四则发现了堆在一起的60多件青铜器,多为汝瓷仿制的器皿。当然,这个谜有待考古结束后专家们来解。
其十三,命汝州造青器的汝窑和京师自置的官窑烧造的器物均为汝州青瓷,是一个系列。“遂命汝州造青窑器”对“汝官窑”的釉色介绍得非常清楚,但对京师自置的官窑瓷的釉色没有直接说明,而让一些专家对官窑的居地和张公巷窑的性质提出质疑,也溢生出与汝器釉色相去很远的所谓官窑瓷,其实,叶寘对官窑的釉色是有描述的,只是放在了后面的“袭故京遗制,置窑于修内司,造青器,名内窑”中。不去学习叶寘的全文,只是选取部分对自己有利的一句话就否定官窑的真实窑址,是不负责的表现。
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二云:“故都时,定器不入禁中,惟用汝器,以定器有芒也。”笔者理解这里的“汝器”是广义的,是汝州地域所有窯口生产的青瓷,包括民用瓷、贡窑(汝官)瓷和官窑瓷。官窑是汝州众多生产青瓷的窑口的其中一个,只是窑主的身份不同而已。
其十四,宋京师自置的“官窑”有三处窑址,即徽宗朝的自置窑,南宋的内窑和新窑。“中兴东渡”后不管是初设的修内司内窑,还是“后郊坛下别立新窑”,均是“袭故京遗制”,按“澄泥为范”的标准制造青瓷。也就是说掌握核心技术的窑工是原来的或原师培养的,制程也是原来的标准。所以后世称的“柴汝官哥定”五大名窑的“官窑”,应包括南宋的“内窑”和“新窑”。
其十五,官窑与内窑是一脉相承的,新窑与旧窑虽然有相承关系,但相比“大不侔矣”。内窑又称修内司官窑,是南宋宫廷“袭故京遗制”(顾文荐:“袭徽宗遗制”)在修内司建造的。因袭用遗制中的“澄泥为范”等技术,所以“极其精致,釉色莹彻”。内窑位于杭州市凤凰山北麓万松岭附近老虎洞,南距南宋皇城北城墙不足百米,1996年发现,1998年和1999年进行了两次大规模的考古发掘,实际发掘面积约2300平方米,揭露了该窑址的全部文化层。内窑也称老虎洞官窑,2001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2006年被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新窑”在杭州市南郊乌龟山一带,郊坛为宋代祭祀在皇城南郊所筑的土坛,杭州市乌龟山顶现仍有郊坛遗址。《咸淳临安志》载有“青窑器在雄武营山上、圆坛左右”的内容,说明南宋末期第六代皇帝度宗咸淳时,仍在烧制青瓷。20世纪初,发现了郊坛下官窑遗址。该窑址三面环山,距皇城2公里,西面紧邻八卦田。1956年对窑址南部进行了首次发掘,1985-1986年,南宋临安城考古队又对窑址进行了全面的考古发掘,发现大量实物资料。1990年中国第一座在古窑址基础上建立的陶瓷专题博物馆——南宋官窑博物馆落成。2006年与“老虎洞官窑址”被同时公布为全国第六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老虎洞窑址的发现和出土的精致器物,特别是带有“修内司官窑置庚子年”铭文的“荡箍”,证明叶寘“陶器”论述的正确性,也打消了部分专家学者对京师自置窑存在的质疑。
“张公巷窑就是北宋官窑”这一结论于郑州会议作出后,2004年5月27日下午,南宋官窑博物馆馆长、研究员张振常一行6人在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馆员、张公巷窑址考古发掘队队长郭木森带领下到汝州,参观了张公巷窑发掘现场,详细观看了出土的瓷片标本。张振常还拿出南宋郊坛下官窑瓷片标本、老虎洞官窑瓷片标本及北宋越窑瓷片标本与张公巷窑出土瓷片标本对比,发现北宋越窑瓷片标本釉色青中闪黄、器形厚重;南宋郊坛下官窑瓷片标本呈茶末釉,做工较粗糙,器形底部支钉较大;老虎洞官窑瓷片标本釉色天青,胎釉较厚,胎质较疏松并呈偏黑色,做工相对来说较为考究;而张公巷窑出土瓷片标本90%以上属于天青釉,胎薄而釉更薄,造型奇特,这是南宋官窑所不及的。经过仔细观察比较,大家一致认为,南宋老虎洞官窑瓷片标本同宝丰清凉寺御用汝窑瓷片标本同出一辙,汝州市张公巷窑出土的瓷片标本综合质地较之更精细。这就印证了一个宋代官瓷发展链条:汝窑(宝丰清凉寺)——北宋官窑(张公巷)——南宋官窑(郊坛下、老虎洞)。
其十六,南宋时期江南的青瓷烧造逐渐没落。官窑南迁之初,借中兴之势,官窑一度“极其精制,油色莹彻,为世所珍”。再迁新窑时,已“比旧窑大不侔矣”。其他如乌泥窑、余杭窑、续窑质量更差,“皆非官窑比”。传说中的越窑秘色瓷根本见不到了。
其十七,叶寘没有详细介绍非宫廷用瓷的窑口,说明本文论述的重点是官窑。在命汝州造青窑器的原因部分,仅将汝窑同期产青瓷的州进行列举和对比后确认汝窑为魁,为唐州、登州、耀州和河北诸州研究宋瓷的窑口留下遗憾。在介绍“中兴渡江”所设的“旧窑”“新窑”时,同样列举了南方几个非官窑窑口的名称后以“皆非官窑比”一笔带过,后人关注的五大名窑之一的哥窑则一字没提,让人们对“乌泥窑”“余杭窑”“续窑”进行了诸多猜想,试图找到与哥窑的关系。
考古发现证明,叶寞“陶器”和顾文荐“窑器”均为宋人记述宋代宫廷用瓷的权威论著,是研究宋代陶瓷发展脉络不可或缺的文献资料,是宋代人留给后人的宝贵财富。我们在研究宋瓷时对这些资料所列举的史实可以提出疑问,但不要去否认其真实性,要站在宋代历史大背景和全文的大语景中去系统地研究和寻找發现,切不可断章取义。
毕竟,宋人记录的宋瓷最接近宋代的历史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