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梦茜
全国自然教育论坛曾这样归纳自然教育的目标:为了儿童的身心健康发展,帮助儿童重建与自然的联结,获得自然的滋养,在自然中健康、快乐成长;为了自然和人类的可持续发展,帮助儿童青少年认识自然和自然界的基本规律,培养与自然的情感,养成自然友好的生活方式,并且激励他们参与到保护自然和促进社区可持续发展的实际行动中去;为了让公众能持续性地参与到自然生态的保护中来。那么在自然教育的实践中,如何有效达成教育目标?记者采访了多位来自不同细分领域的自然教育从业者,呈现他们的探索与实践。
打开感官,进入真实的自然
在自然教育的引入阶段,许多自然学校会让参与者从取个自然名开始。“在自然体验活动中,我们每个人都以自然名相称。”盖娅自然学校校长张赫赫认为,把自己重新放归自然系统的第一步是将身上的社会角色脱去。“你不再是谁的孩子、谁的父母、谁的老师、你可能是天狼星,他可能是乌云或科尔沁小草,每个人都有一个自然属性的命名,作为自然的一分子,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空间概念上的置身自然并不能代替自然教育。当孩子走进自然后,自然教育导师的引导尤为重要。“即便他身处自然中,但若没有把自己的感官打开,主动去感知自然,也无法建立起与自然的联结。”植物私塾创始人张新宇说。
如何建立联结?自然观察是一种必要的方式。云南在地自然教育中心创始人王愉强调“看”与“观察”的不同:“如果一朵花很美,你掏出手机把它拍下来,与你把它画下来,是两种完全不同层次的体验。”自然笔记是一种图文结合的自然记录方式,引导孩子记录自己感知到的自然,通过记录促进参与者关注细节之美,关注物候变化,认识自然规律、季节变换等。“在做笔记的过程中,孩子会很认真地去看花蕾的构造,数一数有几片花瓣,看花瓣的形状与颜色。长期观察中,孩子还会知道这种花的花期有多长,一年开几次花……这样深入的体验,才能到达孩子内心。”王愉说。
“大自然中,有柔软的也有尖利的,有粗糙的也有细腻的,有芬芳的也有腐烂的,有甜的也有苦的。我们需要去调动他们的感官,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鼻子闻,用嘴巴尝,用皮肤触摸,充分的感官体悟能让我们看到一个立体丰满的自然界。”张赫赫希望通过这种丰富的观察,让孩子认识真实的自然,并进行一些深层次的思考与理解。她举了一个例子:在圆明园灌木丛生的角落里,孩子们经常能看到野生鸟类在那里停留、觅食。但有时,出于美观原因,这些“杂乱”草丛灌木会被人为地清理掉,从而导致野生鸟类的活动在这些地方减少。透过这样的观察,孩子们往往能感受到,人类的一个动作会对整个生态系统造成影响,从而去思考他们该如何与自然相处。
“我们其实只是自然系统中的一个小分子,我们要有序地参与到自然系统的运转中,而不要影响或阻碍整个自然系统的运转。”这是张赫赫经常提醒孩子们的一句话。
知识与情感,缺一不可
“我希望看到的自然教育,首先要有一定的基础知识,然后这种知识能够转换到人对大自然的态度与情感上,最终要产生行为上的改变。” 桃花源生态保护基金会自然教育总监王西敏表示,在自然教育中知识与情感应适度结合,而非走向纯知识或纯情感的极端。纯知识的自然教育容易导致知行不合一,纯情感的自然教育没有坚实的科学基础很难维系。“举个例子——我去菜市场买菜尽量少用塑料袋,如果我是一个生态学方面的博士,在生活中却根本不在乎这类垃圾污染的问题,那这就是失败的教育;反之,如果我号召大家去保护江豚,却对江豚消失的原因不了解,对江豚的生态环境不了解,那这种保护的实际作用就是很微弱的。”
“人与自然的情感联结是第一步,你得对它感兴趣,去感悟它,去理解它;第二步,我们再多问一遍为什么,运用科学的工具去分析、推理、验证,从而更全面地了解自然。如此人与自然的联结也更为深入。”台湾大学植物学博士、林奈实验室创始人刘芝龙认为,知识与情感是人类认识自然的两只眼睛,缺一不可。
刘芝龙在云南西双版纳、江西婺源、海南及台湾四地设有实验室,每个地方根据其地域和人文特色设定不同的主题。西双版纳的主题是生物多样性;婺源的主题是五界系统,“原核、原生、菌物、植物和动物,让孩子构建起生命大系统的概念”;海南的主题是景观生态系统多样性,“在海南岛上有火山、沙漠、海岸、雨林、溶洞等神奇的地质景观,地质景观和生物间的联系是怎样的?我们希望孩子能在不同的景观系统里去理解生命和环境之间的关系”;台湾的主题是人与生物圈,“台湾有16个少数民族,每个民族对自然都有一套自己的传统和法则,我们能够看到他们怎么利用和探索自然,同时又如何保护自然让其有序发展,从而认识人和自然的辩证关系”。刘芝龙希望通过提供尽可能多维度、成体系的自然科学教育,让孩子经历从感受自然、了解自然直至融入自然的完整过程。
中国科学院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以下简称“版纳植物园”)是我国面积最大、收集物种最丰富、植物专类园区最多的植物园之一, 也是世界上户外保存植物种数和向公众展示的植物类群数最多的植物园之一。融入“科学探究” 是版纳植物园开展自然教育的鲜明特色。“我们会在自然教育中融入更多的科学观察方法。”据版纳植物园环境教育中心副主任贺赫介绍,植物园的科研团队会参与指导学生,他们曾一起做过树木年轮研究、种子活力测定、昆虫多样性、植物园鸟类取食关系、橡胶林和热带雨林的生态学特征对比等众多课题。
面向西双版纳当地的孩子,版纳植物园的教育主题多为“生物多样性保护”,意在让孩子了解家乡所独有的生物多样性。“我们会告诉他们,在全球其他北回归线20多度的地方都是沙漠,只有中国有这样的一个绿洲,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家乡实际上是一個很有价值的地方,会讲一些关于身边动植物的有趣的科学发现与现象,激发他们探究的兴趣。”贺赫介绍道。
生活与艺术是情感培养的重要土壤。“我们想通过自然体验充分激发孩子的感知力、共情力与行动力,所以在课程内容上较为注重知识与生活、文学、艺术的结合。”植物私塾创始人张新宇的第一堂课便是“从植物走进文学”,让孩子跟着《诗经》游西湖。
“3000多年前,在我们这片土地上,古人的餐桌上有哪些蔬菜呢?”张新宇以这样的问题激发孩子兴趣,引入现实场景,让身边的自然与传统文本相连。例如:“思乐泮水,薄采其茆”里傍水而生的“茆”,是杭州名菜西湖莼菜汤里的莼菜;“采薇采薇,薇亦柔止”的“薇”,则是一种口感有点涩的野豌豆。此外,通过文学、绘画、陶艺、织染等手艺,张新宇将衣食住行与自然教育相结合,希望知识在生活中能够焕发更强的生命力。
城市中的“自然营造”
当城市里的人没有机会带孩子去郊野时,如何在身边找到自然教育的土壤?上海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师、四叶草堂创始人刘悦来希望通过景观设计,让在城市中创造和谐的生态圈成为可能。“人们大多数时间都处在自己工作、生活的社区中,我们帮助一个个社区创建自然教育的阵地,为他们提供一个在家附近就可以亲近自然的空间。”刘悦来注重空间本身所带来的教育性,认为来自身边的、长期的、潜移默化的影响能逐渐融入人们的生活方式中,从而产生更为深远的影响。
“自然营造”是刘悦来及其团队实践中的关键词,即用自然的材料、自然的方式,让孩子与家长自然地参与,而参与的过程就是自然教育的过程。
四叶草堂在社区中开展让老人、小孩都能参与的营造活动,以工作坊的形式,把一个工程拆分成多个自然教育活动,最终形成一个可持续的社区营造项目,建立属于居民自己的社区花园。他们教孩子们铺路、铺草皮、种植、画画,把园林施工队的活儿变成孩子能够参与的事情。“人离不开地,做自然教育要让这个地方的居民能够长期自主地观察、劳作、参与并维护。”刘悦来说。
“我们一直坚持的一个教学原则是亲子共育,家长和孩子都是学习的对象。”孩子会影响家长,家长也会影响孩子,张赫赫希望双方保持同步,互相促进,从而真正改变家庭的生活方式,为保护自然和促进社区可持续发展做出实际行动。
王愉也十分关注家庭与社区的力量。她认为自然教育最终要渗透在人们的生活中,“如果没有可持续生活理念的融入,那么自然教育便成了一个跟课外兴趣班一样的事情”。在自然学校生活时,孩子们要种地、做饭、洗碗,学习基本的生活技能,去发现生活与自然之间的联系。“城市里生活的孩子很少知道菜和肉是从哪里来的,对他们来说食物只是一种冷冰冰的商品,而通过参与食物的生产和制作,他们对于可持续生活会有更深入的认识并付诸行动。”
学校、政府与社会组织,同样也是自然教育的有力推动者。王西敏向记者介绍了“小河长”青少年护水者计划,这一计划联合国际机构、政府部门、社会组织、教育行政机构和中小学校等跨界力量,招募杭州多所中小学校的学生成为“小河长”。“现在水问题很严重,我们希望当地的孩子能够关注身边的水资源,利用课余时间投入到水环境保护中。”组织中小学生成为“小河长”,有利于培养孩子成为家乡河流的守护者与未来自然教育的实践者。
通过自然教育从业者的多樣化实践,我们看到,自然教育不仅应关注孩子的健康成长与自然的保育,也应关注家庭的可持续生活与社区的有机联系。正因由这些关注,自然教育和家庭、社区、学校可能将结合得越来越紧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