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房芳
接了那个电话以后,林的心里就多了块石头,石头就是电话内容。
从走廊的尽头艰难地挪回办公室,对桌的美女露就嚷嚷着:“林哥,吹一曲嘛。”这小女子,是想听林吹口哨呢,最近她迷恋上了《大鱼海棠》印象曲,总也听不够呢。
林的口哨堪称一绝,那是小时候他父母舍不得给他买口琴,他硬是用两片嘴皮子練出来的。值得庆幸的是并没有像有些人吓唬他的那样会把嘴唇磨薄,反而成了后来成功捕获琳芳心的加分项。尽管他拿不出房款首付,也买不起车,还不是被一群哥们儿羡慕得一塌糊涂?
林哪有心思在这个时候吹口哨啊!他还在想着那个老家来的电话,想着怎么跟琳说起这件事。
露又嚷嚷一遍,林却问了一句:“你跟男朋友如何了?”
“好好的,怎么了?”露歪着头问。
“别怪哥没提醒你,哥以过来人的身份提醒你,可别嫁给凤凰男哈。”林的脸上是那种一本正经的郑重,却又带着点儿不着边际的笑意。
露很好奇:“为什么?”
为什么?林如果能给露解释清楚,也就能给琳解释清楚了。当时琳深情地对他说:“你不用担心,我本来就比你有钱嘛,我自带面包,你给我爱情就好。瞧我们俩的名字,我天生比你多一块玉呢!”林感动得说不出话来,还真以为琳的那块玉也就是自己的了。
林从山村里来到省城上大学,又留在了省城工作,还娶到了省城里的姑娘,让他们家人在村子里挺直了身板。他回村时,村主任会笑着跟他聊一些国际风云,用一些村民不太懂的词汇。林的父亲也在电话里提起过,村主任主动给他递烟卷儿的事。
家里的老房子要翻修,林知道父亲好面子,咬咬牙给了父亲一些钱。电话里,他感觉到了父母的失落,很显然他们预期的比这多。可是林没有说自己刚还清了上大学的贷款,正在还房贷——之前都是琳在还,林觉得很没面子。
外甥要转到重点中学去读书,林又给了一些钱。姐姐为了林能一直读书,是做出了巨大牺牲的,不然,她也能过上城里的生活了。
每次回家,林都要尽可能地表现大方,真真是一副“大鱼的翅膀已经太辽阔”的样子。琳曾经笑称林是在装大尾巴狼,林只是笑笑,并不言语。
这一次打电话,是奶奶住院了,还不轻。林是奶奶最疼爱的孙子,也是最有出息的一个。林心里清楚,给奶奶看病,应该是父亲他们兄弟姐妹们的事儿,可林不是大学生吗?他不是在省城吗?他不是娶了有钱的媳妇儿吗?父亲在电话里说:“你的那些堂弟们可都看着你呢,谁让你是长子长孙呢?”
直到下班,露也没听到林的口哨曲,林甚至都没顾上注意她的脸色。
一到家,林脸上的阴霾还没显露就被琳脸上的喜色给冲跑了。林的心里却一紧,该不会是她有喜了吧?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添娃的好,简直就是添乱嘛。
“确实有喜,”琳好像读懂了林的想法,亲热地说,“你快捯饬一下,我们跟爸妈一起去李伯伯家吃晚饭。”
李伯伯是岳父的老上级,有实权,也热心帮助自己人。岳父提到过几次,今天终于要成行了。
李伯伯很热情,琳一家因为跟他们家熟稔,感觉很轻松自在。不自在的是林,他有些拘谨地赔着笑,想着心事。
“你李伯伯当年可是文艺队的台柱子呢!”岳父仿佛很随意地夸赞道。
“业余,我纯属业余。”李伯伯笑眯眯地摆摆手。
岳父又看向林:“要不你和李伯伯合作一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林吹起了口哨,李伯伯展开了歌喉。这是岳父提前让林预习过的,要知道现在的年轻人会这曲子的可不怎么多了。
李伯伯还真是业余,一张口就不着调,林连忙跟着升了两个调,后来还要费力地迁就着他。
可能是岳父岳母也被感染了,忍不住随着节拍跳起了中四。这让李伯伯更得意,也唱得更起劲儿了。只有琳一个人故作严肃地听着。林感觉她在极力地忍着、忍着。
一曲终了,自然少不了掌声。大家知道李伯伯很高兴,这次没白来,也许下个月,林的身份就会有所改变。
他趁着喘息的机会,坐到一边端起水杯,并翻开手机。一条跳出来的新闻说:调查显示,很多凤凰男白手起家功成名就,却在岳父岳母离休失势后离婚的百分率是多少多少,其原因是……
“看什么呢?”琳挨过来问,她的脸上全是笑。
“没什么。”林心虚地退出那个页面,“无非是一些新闻,谁知道真假呢!”
回家的车上,岳父满意地说笑着,还开了个玩笑:“别人靠拍马屁找机会,你却靠吹,吹得不错啊!”
林的后背有些僵直,脱离了靠背。琳的小手轻轻覆在他的手上,他在瞬间松弛了下来,复又靠上靠背,以一种最舒服的姿势仰躺着,发出几声附和的笑声。
临睡前,林盯着天花板,仍然没想出如何向琳开口,他不想在今天让她扫兴。林有些后悔不该一时逞强,在婚前坚决拒绝了岳父岳母全款买房相赠的好意,非要为了面子表示自己来还房贷。面子?他摸摸自己的脸,在心里自问,很值钱吗?
管他呢,林想用口哨来表达一下无所谓,看了看身边睡着的琳,只能嘟起嘴,做个吹的姿势,吐出无声的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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