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近松
关于云南
如果一辆车能将我的灵魂带回云南,能将对祖籍的思念带回云南,那么,10年前第一次听到奶奶说起祖籍的故事时,我便开始了对乡愁的救赎。
我的血液里有牛栏江的凶猛,躯体里有乌蒙山的气息。乌蒙山联系着山川、河流,也同样联系着一个走出祖籍的孩子。生在黔西北,我童年里有许多黔西北的故事。
黔西北的山河,如同我迁出云南的祖辈们,仍日夜在山间加赶着步伐。
古柏青松,悬崖峭壁,行云流走,这是什么?这不正是一个人一生要走的路,一个人最后的归宿吗?
岁月悠悠,人生漫漫!
记得小时候和奶奶在海家垭口放牛羊,奶奶常指着远处的那条路说:“沿着那条路走,过去就是云南。”
儿时的想象倒是豐富,总会想到许多关于云南的事,例如会想到云南的云是不是特别多,也会想到在云南生活的孩子,像我一样年纪的会不会也在放羊?
小时候,云南是个遥远的概念。
那时候,父亲花1990元买了一个按键机,铃声是徐千雅的《彩云之南》,每当有人打电话来,每一次听到《彩云之南》,就会莫名地觉得自己和云南近了。
从记事开始,到云南寻根似乎变成了落在我肩上的担子。记得那时候在某杂志读到一篇创作谈,作者也如我一般,大学毕业后的数年,他也一直在寻根。
即使放不下贵州的猫狗,放不下牛羊,放不下几十亩土地,我也要带着我的父辈回云南,去看看曾经祖辈们生活的小镇,去看看那些被野草覆盖的祖坟。
我只想在我死后,有人能把我埋在云南,就像先祖们一样,在青松掩映的大地上长眠。
故乡的山隶属乌蒙山,爬上山梁,就能看到远方,就能把对远方的憧憬系在一株蒲公英上,随风居住,随风西行。
过宣威
从黑石上车,便离家越来越远,也越来越近。
在公平村,我看见满地的庄稼披着黄色的外衣,篱笆上飞舞的藤蔓,还在用最原始的方式与死亡斗争。然而,它们最终都没有变成黄金。
2018年10月6日,从黑石坐大巴回昆明,在宣威转车,我看见河流奔跑,稻穗弯着腰,如同那些年从这里走出去的祖辈——身上背着铁锅,背着命运,背着一个家族数百年的历史。
在宣威的山间,许多老人拿着烟斗,嘴里一口一口吐着烟云,而到最后,这些场景又复刻到我们的身上。
十年太短,我对云南、对宣威所有的故事在这十年里逐一被解开;而十年又太长,十年来,我对故土的追寻,对乡土的憧憬,那种藏于内心的孤独,又有多少人能读懂。
乌蒙山的高挺,不是命运的高峰;乌江、牛栏江的奔涌,又何尝不是一个游子内心激情澎湃的诗篇。
一棵核桃树在贵州长大,一棵松树被砍伐,而最终只剩有一棵梨树,一堵被时光慢慢推跨的土墙。
因为文学,我在宣威找到了比自己大许多的兄长,能和大家聊宣威这些年的发展,聊历史……而这些,似乎都成了我要找到祖辈生活在那个地方的目的。
过宣威,从客运站打车去火车站,一路上,花几分钟与司机聊这聊那,走在漫漫夜色里,拿着车票前行的自己最放不下的是什么?
我想,只有内心那份被孤立的乡愁吧。
如今的宣威,离自己越来越近,离心却越来越远。
不敢去直视生活的疼与痛,不敢直视生活中的矛盾。40岁的父亲对回到云南的那种期望越来越强烈,而与此同时,贵州的家将我们圈在那个安静的世界里,已经数十年,爷爷在贵州的土地上永远安详,将墓碑与骨骸迁移,这样的离别,会不会又会给子孙带来一种疼痛?
我们谁都不敢去推测这一切将引发的后果,该由谁承担,我们总不能把一切无情地推给历史。
在金家梁子,看着满山的树,山上那么多墓碑,垒起的坟堆里,又有着怎样的故事。山下的稻田,五色的秋天,就如伍德的日记。
宣威,一座城市,一个地标,在我们的记忆里如同一种痛,时常发作。
居昆明
回来了,这片土地上车水马龙,这片土地上夜幕轻轻,这片土地上,鲜花四季开,石榴八月红。
在这里。夜,不长。你轻轻一睡就过去了。
在这里,火车的轰鸣声、飞机的滑翔声,以及泪流满面时的哭声,都装载着一段鲜为人知的历程。
在昆明,唯一能找到安慰的,是滇池的水如草海水一般轻柔,时常能流入梦乡,能抚平噩梦中的惊涛骇浪。
昆明的每个季节都装着温暖,都有故事与情节。
每一步都如同地铁的运营轨道,提前被设置,唯一不同的是夜里的乡愁,常常如同午夜之雪,使人无法防备。
在昆明,清真寺、教堂、寺庙,回到起点,我知道自己在忙什么,该用怎样的方法坚持自己的信仰,坚持自己的方向。
记得我的老师说过:“使一个人坚持和奋斗的有两种东西,其中一种叫信念,一种叫信仰。”回归故土,不应该只是肉体的回归,更多的应是灵魂和精神能在灯火阑珊处找到诗意栖息地。
滇池水,水中月;西山路,翠湖鸥;牛栏夜语听风声,牛皮马褂最乡愁。
蒙蒙细雨,人到岸边,渔夫自来,水波涌起,上下皆是历史的模样,每一条波纹里都有漫漫的岁月。
盘龙江水流逝,岁月可安好?在公交车来来往往的大街上,太阳很毒辣,刻录着今日的时光,而所有刻录的记忆终将会变成一段慢慢消失的记忆。
在滇池
不敢妄自猜测水草为什么而斗争?
不敢妄自菲薄,在滇池的波涛中,可有商人前行的布匹?
水光滟滟,波光闪动,地上的太阳成千上万,却不能给我温暖,不能给我快乐,每一缕反射回来的光,都如同一把手术刀,在柳树上切开无形的伤口,而我们都无法理解一棵树的疼痛与无奈。
在滇池畔,栈道锈迹斑驳,时光不老。
大爷的渔竿断了,白色的头发一生都无法变成金色的记忆,而那些苍白总是最无力、最伤感的。
在海河口,石桥上的护栏已经被拆,桥上有一些白色的鸟屎,也有一些青苔。
走在桥上,人影在水中,影子比桥上的自己更加强势,青苔如一件袍子,装饰着宿命中平凡的自己。
西山上,云朵被抬高,滇池的云如游人般,在低处仰望生命,在低处歌唱生命,最后在这低处消逝。
在滇池,在低处,在鱼翔浅底的地方,枫叶高歌,花朵争相盛开。
10月的滇池,只是另一个世界的春天,也是梦想的春天。
回云南
回云南,不像祖辈离开时那样,带着火把、马车、以及马灯,当时的车轮印,如同一个家族的历史般深刻,而今天省去马蹄印,列车碾压在铁轨上,石头,只是在有风的夜里喊着疼。
从威宁到昆明的列车上,有许多隧道要过,如同在历史中摸索,每当火车快出隧道的时候,轰鸣声总会穿透山谷,像一种仪式:在致敬英烈,在致敬历史。
回云南,云朵还在用古老的方式讲着历史的变迁。
孔雀开屏,如同一幅画卷,书写着时代的诗篇。
回云南,回到祖辈们最开始行走的地方,这里是起点,也将是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