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周作人《儿童生活诗》对传统乡村儿童的书写

2019-09-10 10:21高韦坤
青年生活 2019年5期
关键词:周作人

高韦坤

摘 要:周作人在《儿童杂事诗》里的《儿童生活诗》部分描绘了活泼灵动、亲近自然、贪吃贪玩、富于游乐和幻想精神的中国传统乡村儿童形象,展现了他们充满乐趣的生活以及儿童与成人间和谐相处的关系。既在西方现代儿童观的视野下,亦在对中国传统文化的重新认识中,周作人发掘了中国乡土传统中人们自然和谐的生存状态,肯定了乡村生活对儿童天性的保养,为充满启蒙和斗争话语的近代儿童文学史提供了不一样的儿童书写,具有独特的意义和价值。

关键词:周作人;《儿童生活诗》;乡村儿童书写

周作人在中国儿童学和儿童文学发生发展期,做出了重要的理论建构,是中国儿童文学史上一位重要人物。相较于其大量的理论阐述、评论和翻译作品,创作方面则较少涉及,《儿童杂事诗》是其唯一一部主题统一、体量丰盈的儿童诗集。

《儿童杂事诗》是周作人于1947-1948年间在南京老虎桥监狱服刑时所作,分甲、乙、丙三编,每编24首诗。丙编后作,为补遗。其中,甲、丙两编均为《儿童生活诗》,多写绍兴乡间小儿的日常玩乐,甲编以岁时为序,丙编按照名物分列;乙编题为《儿童故事诗》,是作者“以文史中涉及小儿诸事为材,赓续损益”(1)而成。本文仅就《儿童生活诗》部分进行探讨。

一、超越童年回忆的儿童诗创作

《儿童生活诗》取材于周作人的童年经历,某种意义上,是他对逝去的美好童年的追怀和咏叹。《儿童生活诗》甲编按岁时顺序,从新年写到中秋,记述了童年时的节日习俗和好玩的事情,丙编则以名物分类,就儿童感兴趣的各种事物进行了描写,如花纸、玩具、童话等等。钱理群在《周作人传》中分析这些诗歌的内涵,认为周作人通过追怀童年获得了情感上的慰藉和心灵上的寄托:“周作人此刻‘兴会空无前’地大写‘儿童杂事诗’,正是他写‘无生老母的信息’思绪的延续。而此时自陷囹圄之中,经历人生从未有过的大挫折,‘返本归根’之心自是更切了。于是,童年家乡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不仅历历在目,而且居然有一种特殊的诱惑力”(2)。

周作人在老虎桥狱中曾作旧体诗一百七十多首,集成《老虎桥杂诗》,《儿童杂事诗》是其中之一辑。写作时间早于《儿童杂事诗》的《往昔三十首》、《丙戌岁暮杂诗》与《丁亥暑中杂诗》中,也有一些回忆童年的诗作,如《往昔三十首》中的《东郭门》、《玩具》、《炙糕担》,《丁亥暑中杂诗》中的《西游记》、《中元》等。从诗歌的取材上看,《儿童生活诗》与上述《东郭门》等诗作性质无差,均是回忆童年之作。但笔者认为,这两者之间实际上有一个重要的区别,即《儿童生活诗》是一部有著自觉创作意识的儿童诗集,是周作人的儿童文学创作实践,不同于《东郭门》等诗的个人抒怀。

首先,《儿童生活诗》描写的对象实为儿童群体,而非个人。《儿童生活诗》用中国旧体诗形式写成,其形式特点——主语省略——造成了诗歌描写中行为发出者的模糊,因此便产生了个人抒怀与童诗创作两种不同的解读。实际上,周作人正是利用旧体诗的这一形式特点,将个人与群体相联结,从而获得超越个人的宽广视野。“儿童”是一个表示类别的词语,指在特定年龄段内,生理与心理上与成人有着显著差别的人群,周作人选用“儿童”而非“童年”做诗集题名,已经清楚表明了其创作意图。《儿童杂事诗》发表于1950年3-5月间的《亦报》,报社请当时著名画家丰子恺为这些儿童诗配插画,从丰子恺作的48幅生活诗插画中可以看到,画面中多是三三两两的结伴儿童,极少出现单独的个人,先生将这部诗集当做“写儿童”的文学而不是忆旧之作来理解,为之“补充的主语”明显是儿童群体。

其次,这部诗集有着明确的为儿童写作的目的。周作人在《儿童杂事诗·序》中叙述了这部诗集的写作缘起:“今年六月偶读英国利亚(Ed.Lear)的诙谐诗,妙语天成,不可方物,略师其意,写儿戏趁韵诗”(3)。Lear是英国的艺术家、插画家、音乐家,也是作家和诗人,以写作“无意思文学”(literarynonsenseinpoetryandprose)著名,颇受儿童喜爱。施蛰存评价Lear的诗:“在每一句流利的文字中,都充满了幻想的无意思。他并不想在这些诗歌故事中暗示什么意思,他只要引得天真的小读者随着流水一般的节律悠然神往。他并不训诲他们,也不指导他们”(4)。周作人对Lear诗的评价——虽然只用了八个字:“妙语天成,不可方物”——与施蛰存是一致的。周作人从民国初年便留意国内的儿童教育和儿童文学,Lear的“无意思之诗”对他来说,正是他倡导的儿童文学的典范作品,“其实艺术里未尝不可寓意,……但是这种作品在儿童文学里,据我想来本来还不能算是最上乘,因为我觉得最有趣的是那无意思之意思的作品。……安徒生的《丑小鸭》,大家承认他是一篇佳作,但《小伊达的花》似乎更佳;……实在只因他那非教训的无意思,空灵的幻想与快活的嬉笑,比那些老成的文字更与儿童的世界接近了” (5)。周作人说“自己这部诗集只是一篇形式不同的儿童论文”(6),细细咀嚼之下,《儿童杂事诗》正是以实际创作展现并声明了儿童应该享有的自然活泼、不受拘束的天性和生活,认为成人与社会提供给他们的也应是“无意思的有意思”作品。

一直以来,学界对周作人《儿童杂事诗》的关注和评价都不高,研究也多从民俗学和作者思想探讨角度入手,而根本的基于儿童文学视角的研究则十分不足。笔者认为,一定程度上,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即是诗歌解读角度的偏差。只看到了《儿童生活诗》内容和形式上的个人抒情,忽略了作者的儿童文学创作目的和诗歌形式中“儿童主语”的可能性。一旦视角转换,将《儿童生活诗》作为写儿童的儿童诗来读,诗中的儿童形象便立刻获得了我们的关注。凡对中国近代儿童文学史的有所了解读者,便会发现诗中的儿童形象是十分独特的。它在当时主流的启蒙和斗争话语之外,另外树立了自然和谐、充满温情的乡村儿童书写。

二、自然活泼的儿童摹写

本节从具体的文本入手,对周作人笔下的儿童形象特点进行分析,归纳出以下六个方面的特点:

《儿童生活诗》中的儿童是活泼灵动的。这是《儿童生活诗》中儿童性格的基调:玩乐时是活泼的,品尝美食时是活泼的,进行想象、幻想时是活泼的,与虫鸟玩乐时是活泼的。甲编第一篇《新年》诗虽并无直接表现儿童的样态如何,情绪怎样,但通过“新年”、“新衣”、“白袜”、“花鞋”、“小辫朝天”、“荸荠”等词汇及其构造出来的场景,读者脑海中分明出现了一个喜气洋洋、激动兴奋的充满精神和活力的小儿童形象。《甲之十 书房》写道:“书房小鬼忒顽皮,扫帚拖来当马骑。额角撞墙梅子大,挥鞭依旧笑嘻嘻”(8),这首诗写被关在书房里限制了自由的小童,拿起一个扫帚便能玩得不亦乐乎,玩到尽兴处,即使撞到头也不觉疼痛,对儿童的活动和姿态作了直接描写,一个天真、活泼的顽童形象顿时跃然纸上。

诗中的儿童是贪玩好游乐的。对儿童来说,节日的美好就在于可以尽情玩乐。新年可以用压岁钱买玩具,上元买鸡灯,清明看姣姣,立夏称重,端午佳节舞菖蒲剑、耍艾叶旗。此外,儿童具有把无论何种事物均可变为玩耍对象的能力:“烧鹅吃罢闲无事,绕遍坟头数百狮”(9),数石狮子也可以数得兴味盎然;“脚炉提起团团走,烧起清香路路通”(10),日常的家务事在儿童做来也像游戏一般。这些都是儿童游乐精神的体现。“不但是得了游戏的三昧,而且也到了艺术的化境。这种忘我地造作或享受之悦乐几乎具有宗教的高上意义”《<陀螺>序》

诗中的儿童是贪吃的。乡村本是经济不甚发达之地,吃食有限,而“食”又是一切生物之天性,儿童最是有人之本性的,对于美食的喜爱自然更甚。节日对儿童的另一个吸引力便是美味的吃食:新年下乡拜年得的帽盒桃缠、上元的元宵、清明扫墓途中吃的烧鹅、立夏日的健脚笋、端午的五黄、中秋的月饼。日常生活中也不乏小儿喜欢的美味食物,如虾壳笋头汤、乌皮香瓜、菱角驼背白等。而最牵动小儿心肠的是街上卖的小吃食,如麻花粥与茯苓糕、炙麻糍、果饵等。《丙之二二 夜糖》道:“儿曹应得念文长,解道敲锣卖夜糖。想见当年立门口,茄脯梅饼遍亲尝”(11)。这里确是作者的忆了,但也不妨看作乡间小儿的共有经历。

诗中的儿童是亲近自然的。儿童生活在乡村,与自然景物和虫鸟自相亲近,故事童谣中也常常含有动物花鸟等元素。民国初年,周作人绍兴从事教育工作时,在所写《学校成绩展览会杂记》中提到:“乡村儿童便于自然观察,胜于城市远矣”(12)。《儿童杂事诗》中,写儿童多有自然景物做背景,《甲之八 映山红》、《甲之二十 苍蝇》、《甲之二二 蟋蟀》、《丙之十一 南镇禹陵》以及丙编五首《虫鸟》等篇直接写到儿童与自然的互动。如《甲之八 映山红》写道:“最是兒童知采择,船头满载映山红”(13),在采摘野花野草时,儿童定会受自然之美的感动。《甲之二十 苍蝇》一诗写道:“瓜皮满地绿沉沉,桂树中庭有午荫。蹑足低头忙奔走,捉来几许活苍蝇”(14),就是小小的、为大人所忽视厌恶的苍蝇,在儿童看来,也是值得观察和玩耍的。再如《丙之十二 虫鸟》道:“蝴蝶黄蜂飞满园,南瓜如豆菜花繁。秋虫未见园林寂,深草丛中捉绿官”(15),虽不是壮丽的景观,但在南瓜、菜花繁茂的园子里,看着蝴蝶和黄蜂飞舞,在草丛中间搜寻绿官,这对于儿童来说亦是一种单纯美好的快乐。乡村儿童与自然的亲近中多有玩乐之意,也因此,自然的一草一木对儿童来说都是可爱、美丽的,可以带来欢乐的。

诗中的儿童想象力丰富,好幻想。这一特点主要体现为儿童喜听讲童话、歌谣、传说故事,喜看花纸,喜看社戏、迎神赛会。新奇有趣的人物和故事以及神异的妖魔鬼怪带给儿童精神上的刺激和愉悦,满足他们想象力发展的需要。丙编《丙之六 幻想》写到:“幻想山居亦大奇,相从赤豹与文狸。床头话久浑忘睡,一任檐前拙鸟飞” (16),儿童自己也会空想编造一些神异故事,夜晚互相讲说,至明不睡。

诗中的儿童还是具有反抗精神的。相对于成人来说,儿童是无力的,但也会以自己的方式来反抗成人世界的规则和约束。诗集中有四首诗体现了儿童与成人之间的冲突,即《甲之三 下乡作客》、《甲之六 上学》、《甲之十 书房》及《甲之十一 带得茶壶》,但也在从这四首诗里,我们看到了儿童的反抗。最为明显的是《甲之十一 带得茶壶》:“带得茶壶上学堂,生书未熟水精光。后园往复无停趾,底事今朝小便长”(17),小童不愿读拗口难懂的“生书”,但又不敢直接与书房先生的权威做对抗,因此选择消极反抗,胡乱读着书,这只是第一步。书房读书限制了他们好玩乐、好自由的天性,他们便在仅有的条件下,在允许的、合法的范围内,把喝茶水去小便当做一个游戏来做,在这种诙谐滑稽中,形成了对读书神圣、严肃的一种反讽。

三、成人与儿童间和谐的关系

儿童是作为成人的对立话语存在的,对儿童的界定往往是对儿童与成人关系的言说,儿童的生存形态不可能不受成人世界的影响。《儿童生活诗》在言说儿童的同时自然也涉及成人及两者之间的关系。

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在我们单独面对《儿童生活诗》的文字文本时,很少会注意到诗行中成人的身影。毕竟这部诗集的主要描写对象是儿童。但如果阅读得够仔细,或者要对这些诗篇进行细致的分析,成人的在场便不能被忽略掉了。这在丰子恺先生的插画中也可以得到证明。丰子恺先生的48幅生活诗插图中,一半以上的画面同时含有儿童和成人的形象,且多数都表现出和谐融洽的氛围。笔者认为,正是《儿童生活诗》中成人与儿童之间的和谐关系使成人在这部儿童诗集中不显得突兀,因此不被读者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

在《儿童生活诗》描写的情形中,成人承担的角色主要有以下三类:

一是给儿童提供物质和精神产品的供给者。这是成人与儿童之间最基本的一种关系。虽然每个对儿童赋有养育责任的成人都会提供他们生活所必须,但具体来讲是有差异的。就《儿童生活诗》来看,成人供给儿童的很合儿童的心意。诗中的儿童从成人手中接受的食物,如烧鹅、月饼、虾壳笋头汤等,在果腹之外,还带给儿童满足和愉悦。成人讲给儿童的民间故事、童话歌谣等,奇异怪诞,富有想象力,使儿童得到精神上的快乐。

二是与儿童一同体验民间文化的分享者。诗集中几乎看不到成人与儿童之间的矛盾的另一原因是,乡间的成人在某种意义上同儿童一样幼稚,与儿童有同样的喜好。周作人在《童话略论》中说“此种传说多为儿童所喜,因得借以保存,然再农民社会流行亦广,以其心理单纯,同于小儿,与原始思想合也”(18),便是此意。童话歌谣、妖怪传说、花纸社戏以及节目习俗,成人在讲给儿童听、拿给儿童看的同时,自己也沉浸其中,感受着民间文化的魅力。

三是试图改造儿童野蛮天性的改造者。上一节分析儿童形象特点时,提到《儿童生活诗》中有四首诗反映了儿童对成人的反抗,也可以说反映了成人对儿童的压迫,并希图以成人世界的价值观对儿童进行改造。这也是诗集中少有的表现出儿童与成人矛盾的内容。但诗集中显现出的这些矛盾都较为轻微,又因为儿童的抗拒,使得这部分成为成人与儿童关系中次要的内容。

除此之外,还需要注意的一点是,诗集中一些诗篇,写到儿童的自由玩乐,例如扫墓时采择野花,端午玩“蒲剑艾旗”,捉活苍蝇、蟋蟀、绿官、油蛉等,到山神庙大殿听蝙蝠等等。在这些场景中,成人是缺席的,但正是成人的不在场,表明成人对儿童的玩乐持不干预和默许的态度,表明了成人对儿童游乐天性的肯定和支持。

通过对儿童与成人关系的探讨,可以得知诗篇中儿童活泼自然天性的实现与成人对儿童的支持和宽容是分不开的,进一步说,与传统的乡村环境是分不开的,正是民间的粗鄙和“野性”使得成人对儿童的干涉有限,给予其自由成长的空间。

四、传统乡村儿童的重新发现

《儿童生活诗》中展现的儿童形象和儿童与成人关系,若单独来看,并无特别之处,无非是中国乡村中常见的情形。但若将其放入整个中国近代儿童文学史来看,这部言说乡村儿童的诗集便显得独树一帜了。蒋风、韩进合著的《中国儿童文学史》谈及五四之后的儿童文学整体特点时讲到:“这一时期儿童文学观念的更新,本来可望有向前健康发展的可能。可惜以后十几年的中国儿童文学没有始终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由于社会和政治的原因,随之而来的是日益残酷的阶级斗争的现实,在革命与反革命生死搏斗中,迫使作家承担起唤醒儿童爱国之心,提高他们的觉悟。这时的儿童文学实际成了政治宣传的工具和阶级斗争的武器,带有十分明显的倾向性”(19)。近代以来,受西方思想和现代化进程的影响,儿童文学中的启蒙和教育倾向较为明显,文学作品中出现的儿童形象多是体现了新思想和新道德的现代儿童形象,或是有一定缺点的待教育的儿童形象,而像《儿童生活诗》这样将目光聚焦于闭塞落后的乡村中的儿童是极其少见的。

中国传统儿童书写在整个中国儿童文学史上是缺失的。传统社会没有发现儿童。周作人在《儿童的文学》中批评了中国传统的儿童观念,说“以前的人对于儿童多不能正当理解,不是将他当做缩小的成人,拿‘圣经贤传’尽量的灌下去,便将他看作不完全的小人,说小孩懂得甚么,一笔抹杀,不去理他”(20)。儿童在中国传统社会中没有独立的价值和地位,处于不可见的状态,当然也不存在自觉的儿童书写。近代以后,随着西方人类学、儿童学理论和著作传入中国,随着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展开,儿童被发现,中国学人对儿童和儿童文学的关注和研究逐步展开。但在启蒙和思想现代化的主流意识形态之下,儿童文学创作展现的多是具有现代西方价值观的儿童形象,而乡村作为落后的、封建传统的象征,在近现代的启蒙话语中是灰色的、沉默的、被忽视的。另一方面,从清末开始的中国争取自由和民主的改革、革命和战争,已经使昔日的乡村逐渐受到破坏,乡土传统逐渐流失。

以上所述中国儿童文学史上传统乡村儿童书写的缺失,实质上的原因便是中西视角的分裂,古代以前单有传统,近代五四又偏向西方。《儿童杂事诗》可以说是周作人中西辩证思维在儿童文学上的延伸。周作人的思想历经了前后期的复杂转变。从前期以西方思想文化为武器对中国传统文学文化进行激烈的批判,“树立起一个‘五四战士’的形象”(21),五四退潮后,不断进行反思和探索,在新与旧、个人主义与社会责任之间徘徊,直至在“古今中外”的杂糅与结合中,重新发现传统,“周作人却对中国以至东方传统哲学表示了无限向往之情;……周作人终于在中国‘几千年的旧文明’里重新找到了自己。更确切地说,他是以人类文化的观点(这一点他仍然坚持了五四的传统),从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的契合点处,找到了心灵的归宿”(22)。

另外,周作人思想深处对民间有着深刻的认同,他研究儿童文学的起点便是人类学与民俗学。在《我的杂学》中,周作人回忆初到日本时接触到安特路朗的人类学著作,“由此知道神话的正当解释,传说与童话的研究也于是有了门路”(23)。而后,周作人留学结束回到绍兴,开始在人类学的启发之下搜集当地的儿歌,并于1913至1914年期间用文言文写作了《童话略论》、《童话研究》、《古童话释义》、《儿歌研究》四篇文章。在其为自编文集《儿童文学小论》写的序中,也提到“要研究讨论儿童文学的问题,必须关于人类学民俗学儿童学等有相当的修养”(24)。周作人还说道:“我所想知道一点的都是关于野蛮人的事,一是古野蛮,而是小野蛮,三是文明的野蛮”(25),“野蛮人”指原始人,“小野蛮”即儿童,“文明的野蛮”则指现代社会中的乡野村夫之流。由此可见,他对乡村儿童的发现与对民间的认同是分不开的。

在中西视角的结合之下,周作人从传统中发现了具有现代意义的自然天真的兒童,表明传统的中国社会并非只有吃人的封建礼教和压迫,也有如《儿童生活诗》中描写的自然、风俗和人情之美。周作人的《儿童生活诗》为中国近代儿童文学史贡献了独特的乡村儿童书写,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近代儿童文学创作上的偏颇,也为我国乡土儿童文学写作开了先河,应给予其应有的重视和恰当的评价。

注释:

⑴⑶⑹⑺⑻⑼⑽⑾⒀⒁⒂⒃⒄周作人诗,丰子恺画,钟叔河笺释:《儿童杂事诗笺释》,长沙:岳麓书社,2004年版,第204页,第1页,第3页,第276页,第44页,第32页,第72页,第292页,第36页,第84页,第252页,第228页,第48页。

⑵⑿(21)(22)钱理群:《周作人传》,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0年版,第517页,第173页,第213页,第302页。

⑷施蛰存:《灯下集》,开明书店1937年版,第70页。

⑸⒅⒇(24)周作人著,止庵校订:《儿童文学小论中国新文学的源流》,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57页,第5页,第37页,第2页。

⒆蒋风、韩进:《中国儿童文学史》,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8页。

(23)(25)周作人著,止庵编注:《周作人集》(下),广州:花城出版社,2004年版,第926页,第93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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