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中关村的精神史

川妮

4月23日“世界读书日”，北京市海淀区戏剧家协会制作的话剧《书店》在清华大学新清华学堂正式公演。该剧在北京市海淀区委宣传部、北京市海淀区文化和旅游局支持下，由北京市海淀区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出品，作家叶宏奇编剧，北京人艺导演刘小蓉执导，由国家话剧院、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及北京电影学院多名演员倾情出演。

在新中国成立以来的历史河流中，中关村是一个最独特的存在。我们信息时代的开启，跟中关村有着密切的关系。中关村的口述历史《中关村创业史话》里，有一个划分中关村历史阶段的提法：1978年到1988年，中关村是“海淀的中关村”;1988年到2008年，中关村是“北京的中关村”和“中国的中关村”;2008年以后，中关村是“世界的中关村”。这个阶段划分，是对中关村发展的一个准确概括。中关村的发展史，实际上是中国改革开放历史的一个高浓缩版本。矗立在中关村大街的金色“双螺旋”雕塑，被取名为“生命”，这是一个非常有象征意义的命名。

关于中关村，在已经产生了无数报告文学、小说、诗歌之后，海淀区要如何书写自己的独特发展史？话剧《书店》正是诞生在这个背景之下。《书店》用舞台剧的形式，加入到2019年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的叙事大合唱当中。

一部写中关村发展变化历史的舞台剧，可以选择的故事太多了，中关村的发展历史上，涌现了太多可歌可泣的人物，中关村是一个创业英雄遍地的地方，流淌在时光里的中关村故事，哪一个不是熠熠闪光？人们耳熟能详的中关村创业英雄，随便搬一个到舞台上，都是叱咤风云的形象。在一般人的眼里，中关村的发展史，就是这些科技创业英雄写下的。但是，《书店》没有选择中关村的创业英雄作为舞台剧的主人公，它刻意避开了中关村的高科技行业，避开了那些被时代高光照耀的创业英雄，而选择了几个差不多可以称为失败者的书店经营者和一家在时代风浪中沉浮不定的书店作为叙事主体。这是一个非常小的叙事角度，创作者们却有非常大的野心，因为他们不满足于只写中关村的发展史，不满足于只写创业英雄的故事，而是要写一部中关村的精神史，要探讨中关村发展过程中，中关村人的心灵史。

写一部中关村的精神史，没有比选择书店作为叙事主体更加合适。作为改革开放的亲历者，作为中关村发展的亲历者，创作者们对那个时代，有自己独特的理解。在中国人民思想解放的过程中，中关村的书店，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万圣书园，松入风、盛世情、光合作用、墨香书屋……当这些书店从时代的潮流中退出，多少人唏嘘感慨。书店的沉浮，是时代精神最直接的风向标。只有书店，可以作为精神的隐喻而存在。要写中关村发展过程中，中关村人的心灵史，选择普通人比选择创业英雄更有代表性和说服力。话剧《书店》在主题开掘上，抵达了一个相当的高度。

话剧《书店》选择了七个时间坐标作为结构线索，然后在每一个时间坐标上，展开同生书店内部的故事。1981年、1988年、1992年、1997年、2010年、2013年、2019年，这七个时间坐标的选择，是大有深意的，每一个时间坐标，都天然地携带着大量的外部信息，外部信息就是时代环境。这样的结构，极大地拓展了书店故事的局限，使得书店故事跟时代环境成为一组相互作用的同构关系。有了这样一组同构关系，同生书店就不单单是一个书店，而是时代巨浪中沉浮的一艘小船。这七个时间坐标，像隐藏在同生书店命运背后的大手，只要出现，就具有了推动命運发展的力量。

话剧《书店》塑造了方晴朗、范希园、吴有丽、丁云鹤、瞿英等几个时代气息浓郁、精神生命饱满的人物。店长范希园是一个很复杂很矛盾的人物，他谨小慎微，对方晴朗莽撞的行为不满却十分理解方晴朗的理想主义，想方设法支持他开书店，搞沙龙，传播思想文化，书店出事的时候尽力保护方晴朗，两个男人的友谊不落俗套，非常感人，有着明亮的气质。范希园思想保守，却在有家庭孩子的情况下陷入对吴有丽的爱情不能自拔，甚至为了爱情铤而走险，放纵了吴有丽偏离正道的经营路子，把书店拖入关门的绝境，但他不逃避，不躲闪，用十年牢狱为自己的错误买单。范希园跟吴有丽的爱情，虽然有违道德，作者却写出了其中的人性逻辑和对人性的包容。范希园这个人物身上的复杂性和矛盾性，折射出时代的复杂性和矛盾性。方晴朗是一个理想主义的坚持者，他为了创办一个理想书店，辞去大学老师的职务，放弃跟妻子出国享受荣华富贵的机会，安心在同生书店当一个聘用人员。他知道，书跟其他商品不一样，书涉及人的精神。

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和90年代初期，他迎来了事业的高峰，同生书店几乎就要成为他理想的书店：传播科学、启迪人生、引领思想、开化民智、关注未来的圣殿，汇集世界最前沿的学术理论。但是，很快，在市场经济的席卷之下，书店走向了背离理想的方向。即使书店被查封，他依然苦苦坚持，因为在他的心中，有一个高于现实的目标：“读一流书、做一流人、成就一流社会”，他把自己生命的价值，锁定为为这个目标努力。这样一种高蹈的生命精神，让方晴朗贫穷的生活，散发出金子般的生命光芒。美女吴有丽，心地善良，敢爱敢恨，一度被时代洪流冲得东倒西歪，跟随欲望的逻辑，扑进不管一切只要挣钱的潮流中，很快就被撞得头破血流。深爱的男人范希园因为她坐牢之后，她重新思索了生命的意义，重新定位了自己的人生目标。书店的大学生志愿者丁云鹤，是跟着书店一起成长的，他深受方晴朗的影响，深受同生书店的影响，他的生命历史，因为有了一个同生书店，完全不一样了。丁云鹤和受到同生书店影响而成长的侯三、林珍们，他们是方晴朗理想的落点，是方晴朗的理想在现实里开出的花朵。正是因为他们，方晴朗才能一直坚持下去，成为最坚定的理想主义者。方晴朗的妻子瞿英，虽然去了国外，跟方晴朗离了婚，但她仍然是最理解和支持方晴朗的那个人。瞿英跟方晴朗的关系，突破了那种离婚成仇的狭隘模式，写出了情感的宽度和人性的深度。

《书店》作为一部舞台剧作品，尽管还有一些可以完善的地方，但《书店》在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的叙事大合唱中，无疑是一部有特质的作品，《书店》选择小角度，小人物作为叙事主体，通过一个书店的沉浮，写时代精神的变迁，通过几个普通人的故事，写出一部中关村的精神史。这种努力和探索，是值得肯定的，也是十分可贵的。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戏剧文学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