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和平解放的经过

2019-09-10 07:22:44于镇河
小品文选刊·印象大同 2019年7期
关键词:绥远傅作义北平

解放战争,波澜壮阔,中原逐鹿,谁主沉浮。

时值1948年末,在华北大地上,国民党蒋阎军主要有四路重兵防守,一路是由傅作义率部驻守平津等地,一路由董其武率部驻守绥远,一路由梁化之、王靖国率部驻守太原,一路由于镇河率部驻守大同。四路兵马的班底根基,均源自于阎锡山的晋绥军,后来傅作义脱阎投蒋,傅作义与老部下董其武就被视为亲蒋系将领,梁化之、王靖国、于镇河则一直被视为坚定的阎系将领。

随着解放军的节节胜利,傅作义所部于1949年1月31日起义,平津战役结束。太原战役最为艰苦,太原城被解放军围攻六个月,于1949年4月26日被攻克。绥远是四路重兵中最后解放的地方,董其武率部于9月19日起义。

大同城是由于镇河所部防守,围城者最初为北岳集团司令员兼政委王平率所属的1个步兵旅、骑兵第1师和独立4团,采取围而不攻的战术。1948年12月24日张家口解放后,晋绥、晋察冀部队万余人向大同挺进,协助北岳集团,对大同形成大军压境、合围进击之态势。根据双方的兵力对比,以王平司令员为首的围城部队确定以政治攻势为主,政治、军事、城工三管齐下的策略,最终迫使于镇河接受了和平解放大同的主张,于1949年5月1日宣告大同解放。

现在的年轻一代对这段尘封已久的历史不甚了了,这也是正常的自然规律。他们大多数人不会知道刚刚过去的5月1日,就是大同和平解放七十周年纪念日,毕竟,七十年的云卷云舒,已经带走了太多的历史风云。现将于镇河将军的这篇文字发布,让后来者了解那段战云密布、惊心动魄的历史,用一种谦畏而审慎的心态,来善待我们还能看到的大同古城。

1947年10月下旬,我在第八集团军副总司令(后改兵团副司令)兼第十九军军长(1948年免去军长)任内,被阎锡山派去担任大同军事指挥官,接替楚溪春总司令的职务。我先乘飞机到北平,见了蒋介石的北平行辕主任李宗仁和华北“剿总”司令傅作义,听取他们的指示,因为大同归他们指挥。

当时大同地区的驻军有:

阎军暂编第三十八师,师长田尚志,下辖三个团、一个炮兵营、一个辎重营、一个工兵连、一个特务连。

指挥部直属部队有:雁北支队,支队长张佐汉;大同教导总队,我兼总队长,安钦任副总队长;坦克大队,大队长张双奎;汽车队,队长由指挥部副官处长刘元兼任;还有骑兵连和特务连等。以上共约一万三四千人。

地方团队有:保安二十一团,团长李钦沛;保安二十二团,团长刘喜连;保安九团,团长李可栋;保安十二团,团长由河曲专员朱五美兼;还有各县县大队、行署保安队等,共4000多人。

我到大同后,即整训部队,加强城防工事,准备固守。

1948年5月,临汾解放后,大同形势更加紧张。阎告其十九军参谋长萧荫轩(我原任十九军军长)转知我“加宽城郊工事外壕,注意防守”,并囑我“在城内修筑机场,以便必要时运输补给”。但我认为城内地势狭小,要修机场必须拆毁大量民房,势必更加激起民愤,不适宜于构筑机场,因此迟迟没有动工。七月间,阎锡山和傅作义都有电给我,嘱我“准备好,将由蒋中央派飞机把大同驻军全部调回太原”,傅并派其骑兵师长鄂友三到大同与我洽商交接防务的事。后来因为没有飞机来,我也就没有走。八月间,阎又电我说中央决定用B—29式飞机运输我部回太原,希速加长大同机场跑道,以便起落。我即复电说:“大同机场东北靠近城边,东南受御河限制,跑道无法加长,飞机运输不行。”实际上我不想再到太原受层层限制,藉词拖延。

最后,阎电我“率部徒步回太原”。我捏报“怀仁、山阴等地,住有解放军两个旅,企图不明。我若撤逃,势必受到截击,难以行动”。同时又说“部队士兵,大都是雁北地区的人,乡土观念浓厚。一旦离开,必然发生逃跑,不经战斗就有瓦解的危险”。从此阎没有再说调我部队的话,我也竭尽全力保卫大同。

从1948年夏天起,大同孤军已经处于解放军四面包围之中,欲进不得,欲退不能。12月中旬,大同及绥远方面的解放军主力,都东调解放张家口去了。这时国民党中央顾祝同来电,由绥远省主席董其武转我,让“趁机率领全部向绥远撤去”。可是我考虑到放弃大同,部队家属难以带走,官兵心里不安;而且到了绥远,反主为宾,在补给上一定会受其限制。如解放军进攻绥远,他必然把我放在前头,给他挡阵;万一不行,还要听他的话,不能由自己决定。因此我仍然不动,固守大同。

在晋中战役中,阎锡山军队损失惨重,节节败退,解放军逼近太原,阎的统治,摇摇欲坠。平(北平)、津(天津)、张(张家口)战役以后,国民党日趋崩溃,整个华北,濒于危殆。个人感到前途茫茫,无所适从,不知将来落个什么样的下场。

1948年12月天津将要解放时,住大同国民党中央爆破队的大部分人员开始调走,仅留下在大同发展起来的少数本地人,继续活动。中央各银行也停止营业,有的且已离开。地方粮食紧张,征购困难,由国民党中央飞机运来一批上海布去调换粮食,也属有限。行署主任孟祥祉(阎的代行人),为了减少吃粮的负担,曾将一部分军政人员的家属,分别送往绥远和北平;并命令住在大同城内的各县县府人员及其他无职的外地人员等,一律出境。再加以军事设施的不断加强,行署和梁化之特务组织(特警大队和特警中队),藉故到处搜查捕人。因而,使大同呈现出紧张和恐慌的气氛。

1948年12月底,原在孙楚集团军中任军需科长、在晋中战役中被解放的我的表弟杨怀春,从解放区来到大同。他说解放军的政策宽大,生活待遇亦好。解放军望我靠近他们,采取行动。我说:“事情不是那样简单,还需慢慢考虑。”并告诉他:“中央和阎锡山在这里的特务很多,你可不要随便乱嚷。不然他们知道了,对你、我都不利。”同时,我把他安置在指挥部帮办军需工作,加以掩护。过了十几天,不知怎么竟被行署主任孟祥祉发觉,他对我说:“为了掩人耳目,还是把杨送到返干队为好。”我不便拒绝,只得照办。

1949年 1月下旬,得到北平和平解放的消息。我认为绥远、大同都在傅作义指挥之下,可能包括在内,就想飞往北平,面见傅作义,请示行动。我先给阎锡山发电,他答复的语气很重,说他不同意傅的这种作法,我若去了,一定要遭扣留,因此不准我去。

我左思右想,犹豫不决,又和孟祥祉商量,发电问傅的参谋长李世杰。答复是:“北平和解,不包括大同、绥远在内。”

这时,孟对我说:“既然这样,那就坚决保卫大同。万一不行,就拖往西走。”一般军政人员知道这个情况后,大都表现忐忑不安,把注意力集中到我身上。

我在这时,也认为大势已去,但在表面上仍持反共到底、誓与大同共存亡的姿态。这时更加注意对情报的搜集,严密巡查防务;对外来人员,不准随便进入大同;如有愿意离开大同的人,则集中交由大同稽查处分批送出警戒哨所。

至二月初,获悉解放军接管北平后,对所有军政人员待遇都很优厚。我在思想上,一面打算将来也走和平解放大同这条路,不使大同军民遭受无谓的牺牲,还可使我减少一些罪恶。

可是,另一面,我有三怕、一顾虑:

第一,我和解放军作战多次,积怨很深,怕共产党不饶我;

第二,我去浑源声援河北作战时,借机在贾庄家乡地方,残害了斗争我家、挖掘我母亲坟墓的一些人,怕地方群众要我偿还血债;(注:于镇河于1947年12月带领军队回到贾庄,派应县乔军张璞所部屠杀了我方村干部和群众20余人。孟祥祉于1946年 2月在大同下令用刺刀刺死14名被俘的共产党员。)

第三,大同机关单位多,情况复杂,不到时机,怕部队不听我的指挥,不能统一行动,也耽心有人会以投敌变节的名义来谋害我,对我不利。

顾虑是:我当阎锡山的爪牙多年,他把我提拔到这样高的地位,我若保全性命,不战而降,恐为阎的那一群人所不齿,不愿遭此物议。

就在这时,阎来电告诉我:北平和解结果,部队被改编,傅作义本人也不安全,望我和孟祥祉加强工事,多存粮食,固守大同。

我和孟谈,孟的意志坚决,仍然表示尽全力死守大同,并说:“看看绥远的态度,再决定我们的行动。”

张璞师长(应县乔日成部队首领,其时驻绥远,归傅系大员董其武管辖)亦来电问我:是否有意带部队去绥远?如去他可以告知路线,约定时间,亲率部队至中途接我。

但我考虑到将来迟早总要解放,如现在出走,必然被打个乱七八糟,不如不动好。

二月中旬,从解放区来了一批人劝我和平解放大同。先是秦(车同)(原是十九军的团长,后升副师长)、李又唐(原十九军副参谋长),二人都是晋中战役被解放的。他们带了解放军华北军区的信来。我把他们安置在我的特务连住下,每天与我同桌吃饭,研究怎样进行。但我认为为时过早,不宜行动。接着,1947年春在晋西被解放的隰县专员孙海丞、晋中战役被解放的三十三军军长沈瑞、上党战役被解放的张西柱等人也来了。他们住在城东南东后子口的村子里,给我写信,愿大同早日和平解放。我认为他们都是被迫来的,和我一样,负不了什么责任,起不了什么作用,更不能保障我的一切,我没有十分理睬他们。

虽然这样,但外间传说不一。我了解孟祥祉知道秦、李二人来,已经住在我这里了。唯恐他秘密电阎,对己有害,便向他说明缘由,共同向阎去电:这二人自晋中解放后,归家心切,才绕道大同,想乘机飞太原。可是阎说李已被解放军收买,居心“反叛”,要我派人押回。我藉词没有飞机,始终未送。与此同时,阎又电我和孟说:“据报孙海丞、沈瑞等人已到大同进行煽动工作,如进入城里,要立即拿获,就地枪毙。”我一面复电遵办,一面通知孙、沈不要进城。

最后,戎子和(时任华北人民政府财政部部长)写信给我和孟,并派我大孩子于润沧、孟之弟孟祥祚及张乃臣、王达三等数人,于三月间来到大同,当面商谈。信的大意是:希望我们靠近人民,早日行动,党和人民对我们的生命财产,绝对保障,我们将来愿意为工为农由他完全负责。

我对这次派来的人和带来的信以及他们所说的话,有了信多于疑的看法,比前顾虑小了。我即下定决心,投靠共产党,放下武器,停止战斗,希望将来得到宽大待遇,保全生命财产。但究竟采取什么步骤,从哪里着手去办呢?

我与孟祥祉商量,研究怎样给戎子和回信。孟说:“不要着急,搁置一下,过个时期再说。”

我又和我部参谋长陈泮喜谈,他很赞同我的意见,决定由他先同各营长团长以私人个别闲谈的方式,议论大同当前形势,预测将来结果,决定自己如何,从而探听他们的想法。

本来困守大同很久,军心涣散,谁也知道北平和解的事实,没有坚决保卫大同的信心。但是,起初大都不说真话,装出一副对阎锡山忠心耿耿、死而后已的样子。仅有一二人提到看我将来怎样,他就怎样。

我看这样不行,又叫陈泮喜站在反对我的方面,明确提出未来的道路有三条:一打、二走、三投降。并透露我有走投降一途之意。陈装作愁苦不满。当场有的同情他,说投降是没有好结果的,引证了一些人从北平和解后来到大同的反动宣传;有的默不作声;有的笑而不语;有的說来个刘璋让位。多数人还是态度暖昧,模棱两可。

以后,经过反复疏通,阐明利害,才有三十八师师长田尚志、保二十二团团长刘喜连、保二十一团团长李钦沛等分别表示愿意和解。

初步取得了一部分负责人员和大部分人赞成我的主张后,便正式召开团长以上军官会议,孟祥祉也出席参加。我说:“察哈尔、北平都已先后解放,大同城外解放军日渐增多,我们粮食缺乏,后援不继。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三条道路:第一条路,继续守卫大同,但战不胜,打不赢,势难持久,终将溃败;第二条路,退往西走,以图将来,可是突围战斗,牺牲重大,能否如愿,不能预料;第三条路,趁早仿照北平,和平解放大同,还可以提出相当条件,求得个人生命财产的安全。希望各人发表意见,共同商定今后的行动。”顿时,会场空气严肃,寂然无声,好象与连日以来交谈的情况相反,不赞成走第三条道路的样子。

我便托词叫陈泮喜主持会议,和孟祥祉一道走进我的卧室。我说:“事已到此,无路可走,惟有和平解放了。”他没有提出什么主张,只很沉重地说了一句:“可以同大家商量。”

而陈泮喜主持的会议,东拉西扯,各说不一,没有得出结论。于是,我告他让大家去侦察一下走的路线和考虑一下走的办法,另定时间,再行开会决定。同时,他又给大家说:“如果有人要提什么意见,不便当着指挥官讲,可以先和我谈,然后再和大家研究。”

散会后,因为事已公开,所以议论纷纭,有人主张打,有人赞成走,但愿意和平解放的人还是占多数。我复告陈泮喜、田尚志等抓紧时间,去说服那些意志不定、左右徘徊、甚至不愿意和解的人。

刚过两天,太原已被解放,我又召集开会,分析当时情况,说明大同四周已被解放军紧紧围住,各交通要道,都有重兵扼守,防备我们突围。假如我们要走,恐们也难走出,并且有许多军官家属住在城里,既不愿战,又不愿走;也有不少士兵是本地人,不愿離开家乡。我为大同全体军民计,打算和平解放,究竟大家决心如何,怎样行动,还须共同商议,作出最后的决定。

当时刘喜连团长发言,表示保安团队愿意听我的话,一切由我主张。但大同教导总队副总队长安钦不愿和解,主张顽抗,而且言词激昂,态度强硬。

我怕事情闹翻,不好收拾,便立刻加以制止,希望他冷静一些,听一听大家的意见,想一想怎样才得安全。我表示:“大家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我认为早做总比迟做好。”因此,会场情绪活跃,打破了历来开会的严肃气氛。

经过互相酝酿,得出的结论是“既然’打’和’走’两条路都不行,那就只有投降一条路,别无其他办法了"。我问大家有什么条件,大家说"主要是保障生命财产的安全",但也有的说“不要算旧账”,有的说“要照北平和解的办法待遇”,有的说“几个月没有发饷了,要发点钱给官兵”,有的说“愿意回家的,要发给护照”等等。

我说:“既然大家这样谈,那就这样办,把我和孟主任搁在前头,打电报。出布告准备解放。”田尚志插了一句:“把我搁在第三吧。”

会后,我和孟电复戎子和,表示竭诚拥护共产党,愿意和平解放大同。当即得到他的回电,嘱我们就近与王平司令员接洽办理。我派张乃臣送信给叶修直科长(华北军区敌工科派到大同地区工作的),转交王平司令员时,孟唉了一声说:“这一下政治生命完蛋了。”

1949年4月29日中午,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强大的攻势下,驻大同国民党守军15兵团副司令兼大同军事指挥官于镇河、大同行署主任孟祥祉和暂编38师师长田尚志等10余人,乘车来到西坟村,与围城的解放军察哈尔军区副司令员詹大南、中共大同市委书记赵汉及叶修直、杨正等正式谈判。

隔两天,王平司令员(王平时任察哈尔军区司令员)复信,要负责人出城接谈,我因病未去,由孟祥祉率领陈泮喜、田尚志连同到大同做解放工作的十多人,一同乘车前往城东陈家庄附近,进行联系。孟、陈、田三人见了王平司令员、赵汉政委、詹大南副司令员和叶修直科长,把我们的决心和准备和平解决的情况谈了一下。王平司令员指示他们,要切实掌握所有部队,爱护士兵;要加意保护各种物资,不得稍有破坏;要尽力维持地方秩序,以免发生意外。并要我去具体商谈一切,便于实行。

第三天,我和孟祥祉、田尚志三人去城东田家坊会见詹大南副司令员和叶修直科长,他们态度诚恳,除讲解解放军的宽大政策以外,还一再征询我们的意见。我说部队官兵要求:“不算旧账,请发三个月饷,回家的要发路费和护照。”他们答复我“照办”。同时又商定了怎样收缴部队枪支和开出城外指定地点改编的手续,谈判圆满结束而回。

次日(即1949年 4月29日),我正式下达命令,宣布大同和平解放。除广灵县大队及梁化之的特警大队违抗命令,擅自把部队拉走,我报请解放军派兵追击,立予全部解决外,其余正视部队共约一万三四千人,连同地方团队共一万七千余人,都先交出枪支,然后开出城去,集中改编为师,由詹大南副司令员带走(安钦的教导总队开始动摇,我派秦(马同)以私人名义晓以大义,最后把他们说服,也执行了和平解放命令)。至于城内各机关、行署,通知他们办理交代,由华北军区后勤部分别接管。

1949年5月1日,解放军开进大同城内。大同终于和平解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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