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卓尼藏族“打巴奥”仪式是传统“三格毛”藏族婚俗当中的哭嫁歌,哭嫁广泛流传于洮州地区,但卓尼藏族的哭嫁歌具有典型的本土文化特征。藏族哭嫁歌属于民族音乐学研究范畴,其歌声属于卓尼藏族人民生活礼仪的重要组成部分。笔者立足文化人类学的视角,对哭嫁仪式文化与艺术的双重表演属性、仪式的文化功能和人类学意义等方面进行了阐释。
【关键词】:卓尼藏族 “打巴奥” 哭嫁歌 文化阐释
“打巴奥”是卓尼县觉乃藏族女子出嫁时,在婚礼仪式上所吟唱的哭嫁歌 “打巴奥”歌主要表现了对家人的感恩和对未来生活的一种担忧 同时也发现这种传统哭嫁习俗经久不衰的缘由,哭唱能够缓解女子出嫁时因身份转变而出现的紧张与焦虑情绪,藏族妇女隐忍、服从家庭的品格通过哭嫁歌得以传承,对传统大家庭的和谐稳定有一定的意义。
一、 关于“打巴奥”歌
卓尼县属于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地处青藏高原东南部,是以藏族为主体,汉、回、土等十多个民族聚居的,其少数民族县中藏族占总人数的61.26%。 卓尼县境内的藏族由于各自生活地域、生产方式的不同,服饰、语言、婚俗等存在着很大的差异,其中分布在洮河沿岸和东部洮砚藏巴哇地区的一支,由于女性头部梳有三根粗大的辫子,服饰独特,颜色艳丽,被当地的其他民族称为“三格毛”,是卓尼县(卓尼,在藏语中被译为“觉乃”)独有的一支藏族群体。
哭嫁歌“打巴奥” (以下简称“打巴奥”歌)是“三格毛”女子出嫁时所唱的哭嫁歌,它是女子出嫁送行仪式中由陪送成年女子所唱,因此,也称之为伴嫁歌或送行歌。“打巴奥”(打,是汉语,在此理解为 “仪式” 巴,为当地藏语音译,在此理解为“新娘” 奥,为当地藏语音译,是“脸”的意思。)“打巴奥”的大致意思是“女子出嫁时举行的一种遮脸哭唱仪式”。
新娘出嫁时,必须步行至村口嘛呢堆旁方能乘马(现在乘车)远行的习俗,以示对乡邻和村落神灵的敬重。“打巴奥”歌便是在送别新娘途中演唱的一种别离歌。由于各家到村口的距离不同,因而歌词内容在固定模式的基础上,可以根据具体情况进行修改。 “打巴奥”歌的具体内容在新娘出嫁前几天,由新娘送亲的其他女性亲人一块加工、演练,直至形成符合新娘原生家庭特色的歌词,因而哭嫁歌有其固定的结构,但内容并不完全相同。
“打巴奥”歌产生的时间,并没有相关记载。据卓尼藏族老人回忆,“打巴奥”歌在他们的记忆中就已存在,是以口耳相传的形式传承下来的。歌曲形式比较单一,一般都是一曲多用,以相同结构的乐曲片段唱出不同的歌词。演唱形式是新娘哭,陪嫁女子唱。正所谓,唱者越动情,哭者越伤悲。
从人类学的角度来看,“打巴奥”歌的仪式过程和歌词文本的内容充分展现了这个民族的本土化特色,以及这个特有民族的民族史。将“打巴奥”的歌词内容及其歌唱长期存在的缘由进行探析,有助于了解妇女的生活现状,她们的人生观、爱情观、家庭观,有助于了解更多觉乃藏族民俗文化。
二、歌词与 “打巴奥”仪式
因出嫁女子的成长环境、家庭境况各不相同,歌词内容存在着一定的差异,但歌唱的社会环境与民族心理是相同的,整体结构和主要内容没有太大的变化。本文选取其中最具普遍性、代表性的一种版本的歌詞,作以简单分析。歌曲的结构依据演唱空间的不同,可划分为在堂屋、内院、外院、巷道、大街五个部分。
“央”像座座大山留下呢
三圈“果拉”转着呢
供桌旁边么坐下呢
以上是整部歌词的引子。藏族女子出嫁,家里的主人要召唤“央”(在方言中是“福气”的意思)的特定习俗,要让“央”留在娘家,别跟上姑娘去了别人家。然后新娘绕着自家经堂的神灵前转三圈“果拉”(转“果拉”,即从顺时针方向绕转佛塔、寺院、佛殿以及经堂等,是佛教的一种传统朝圣行为。)意思是希望神灵护佑姑娘今后的婚姻美满幸福。转完“果拉”,新娘则要坐在供桌前,取下发髻上的梳子,以表示正式出嫁了。以下为哭唱内容的主体部分:
坐在桌子边可敬的阿爸呦
如果您今天不在的话
贱命的丫头要出嫁了
谁来端起这满满的酒杯
谁来敬天敬地又敬鬼神
谁来道这临别的第一句话
谁来尝这临别的第一口菜
以上是节选歌曲当中第一部分的第四节。主要表述父亲(歌词中“阿爸”,即“父亲”的藏语音译)的重要地位,在传统家庭中,父亲是一家之主,子女的婚姻大事,在征求各方意见后,最后还得由父亲权衡拿主意。女子出嫁父亲不但要将此事告知亲朋好友,还要告知村落神灵,希望他们都来祝福、护佑女儿的婚姻幸福。因此,父亲会出现在女儿出嫁的每个关键环节中。
三、“打巴奥”仪式的文化功能阐释
英国文化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Malinnowski)认为,“所有的文化都是为满足需要而生的,是有特点功能的。正是因为社会有需要,文化才得以产生、发展和延续。” 卓尼藏族婚礼常常欢腾喜悦,唱阿加、唢呐锣鼓表演和悲切哭诉。从表面上看,婚礼场面悲喜交加,婚礼仪式的娱乐性极强。但从哭嫁歌的应用场合来看,其仪式的文化功能性色彩远远大于娱乐性。
1.情感宣泄功能
在传统的卓尼藏族社会中,婚姻的缔结主要是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未婚女性对于自己未来的伴侣和生活是未知的,因此充满期待和恐惧。在没有话语权的历史情境中,藏族女性只有在结婚之日才会受到关注,这一天她可以在众人面前尽情倾诉自己的情感。此外,藏族社会当中存在男尊女卑,重男轻女的传统思想,女性在其社会中处于弱势地位。因此,哭嫁就成为一种情感宣泄的手段,她们通过哭嫁来哭诉命运的不公、对未知生活的忧虑、对亲人的不舍、对媒人“多事”的怨恨等等。
2.社会教化功能
在卓尼藏族哭嫁仪式中,参与哭嫁的主要有姨妈、姑妈、姐姐妹妹等已婚女性,另一个主角是母亲。母亲一方面表达自己对女儿的依依不舍,另一方面对即将进入婆家,为人妻母的女儿进行教导。因此,哭嫁成为女儿出嫁前母亲对女儿的谆谆教诲。因此可以看出,歌曲所述内容多为母亲教导女儿婚后要勤勉、隐忍、孝顺等等。
3.文化认同功能
英国人类学家厄内斯特·钙尔纳(Ernst Geller)指出:“人们热爱自己的文化,他们知道自己离开文化就不能呼吸,不能保持自己身份的完整性。” 在传统的卓尼藏族社会中,只有举办婚礼等仪式活动时,才能得到宗族和社会的认可。而对于女方家庭,女方通过哭嫁才能得到父母、亲人的认可。同时,女方通过哭嫁仪式来表达自己的“孝”,男方也在这一过程中对女方进行了品格的认可。在女性哭嫁过程中强化了这种社会关系,同时也增强了社会对女性的品格认同。
4.驱邪降福功能
在洮州地区流行这样一种说法,“结婚乃大喜之事,必招恶鬼嫉妒”,于是新婚之日,新娘不乐反哭,以悲伤之感来蒙骗恶鬼,从而确保新娘的安全。这种做法在日常生活中也有诸多体现,如某家小孩实际长得很好看,却愿意叫他丑小孩,还给他取一个难听的名字。这些都是害怕鬼怪惦记,故意丑化子女的做法,而其中又和哭嫁仪式一样,包含祥瑞之意。
民俗专家曲彦斌指出:“物理意义上的声响,即便是万钧雷霆,也不强大,也并不让人畏惧 而民俗、神话意义上的语词却有着强大的魔力,被抬到至高无上的地位。” 总之,“打把奥”仪式以哭诉形式传递了对未知生活的忧虑和对亲人的不舍,同时传递了亲人对出嫁女子未来生活的美好祝福 也是一种沟通先祖、神明的重要媒介,通过哭嫁这种行为展演,祈求得到祖先和神明的祝福。因此,“打巴奥”仪式被提升到更加重要的位置。
四、“打巴奥”歌的生存困境与文化人类学阐释
民俗活动和相应的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背景紧密相连,它的生成、演变与群众的信仰息息相关。随着社会的发展,生产和生活方式的改变,群众的信仰也发生了一定的变化,而民俗活动随着群众信仰的变化而发生相应的改变。
1.生存的困境
(1)文化变迁的影响
“一般而言,当一种文化形态或文化方式已经与传统观念相背离,或与传统日常生活脱钩的时候,传统的东西要么通过某种特殊的方式得以流传,要么就被新的文化形态所替代。这是文化变迁的规律 。”
近年来,卓尼县旅游经济不断发展,文化交流变得日益频繁,女性的社会地位得到明显提升,人们的生产、生活方式正发生着巨大的变化,现代化新思潮正逐渐冲击着古老的藏族传统文化。随着文化土壤的瓦解,“打巴奥”哭嫁仪式濒临处于失传的困境。
(2)传承的困境
“打把奥”具有“ 以人为载体 ”的鲜明特征 。非遗专家冯骥才先生曾指出 :“ 民间文化处于最濒危的现状有两种, 一种是少数民族民间文化,另一种是传承人的问题 。” 哭嫁仪式生存土壤的急劇萎缩,造成了该项民俗活动传承上的困境。据笔者对卓尼县B村和G村调查情况来看,四十岁以上的妇女会唱哭嫁歌和“阿加”(节庆期间“三格毛”女性举行的一种歌唱娱乐活动),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只是知道,并不会唱。可见,随着文化的变迁,觉乃藏族的“打巴奥”哭嫁仪式的传承成为一种问题。
2.文化人类学阐释
“打把奥”仪式反映了觉乃藏族的传统文化,表达了女性对社会的认知,对父母的感恩和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待。该仪式作为一种觉乃藏族族群记忆的“符码”,如高亢哀怨的哭嫁音调 ,如泣如诉的哭嫁言词,都作为一种文化符码唤醒人们心灵深处的“记忆”。哭嫁仪式通过歌曲内容构建和音调符码的系列构建,重构了觉乃藏族族群的历史记忆,以及对觉乃藏族文化认同的重复性和持续性。通过认同的重复和持续这种纽带,将本民族之间,“ 觉乃藏族”与“ 中华民族”稳固地联结在一起 因此,觉乃藏族的哭嫁民俗文化就是一种 “ 中华文化的认同”。
结语
“打把奥”仪式维系着觉乃藏族群体的民族情感与心理,也是觉乃藏族本土文化认同的有效方式 。正是这种强烈的区域文化认同 ,才不断促发洮州地区觉乃藏族民系在传承藏族文化方面呈现出的“认同力量”。在中华文化“多元通和模式”背景下,“打把奥”仪式诠释了中华文化“美美与共”的文化自觉内涵,揭示出中华文明的内在活力,进一步彰显出中华民族的文化自觉与文化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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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敏晓兰(1993—),甘南人,兰州大学西北少数民族研究中心暨历史文化学院2017级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