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簌
我的世界寂静无声
现在,只剩下沉重的肉身了
我坐在自己的对面,轻拥她的双肩
平静的额头,刚好刮过一阵暴风雪
泉水的眸眼就快要枯竭了
暗藏蛙鸣柔软如苔的青丝
已染几缕薄霜
我窃听她的沉默,小半生虽有遗憾
但活得就是她自己
她的良知和恐惧,让她免受罪恶之苦
她的破碎与潮润
使她不完美的人生趋向完美
银白的寂静,是尘埃的底色
我们像一季麦子巴巴地活着
就是为了,等时间的快镰收割我们
白鹭
自从看见那只雪一样的白鹭
掠过远处的山谷,苍翠的稻田
大片如野火的金鸡菊
低飞在我眼前
像是从时间的罅隙
沃尔科特暮年的天空
走失而来
一枝鹅毛笔抒情的诗行——
亮在它的脊背上,当它旋转着羽翼
展开宽大的翅膀滑翔西去
消失在我们的世界里
一个落荒人繁花战栗的夏天
再也没有回来过
在泊水寨
这满坡的花,是一个莽夫种给我的
他掠我为压寨夫人
要我给他生一群儿女
他嫉恶如仇,杀人如麻
却愿意为我卸下快刀
归隐,过布衣的一生
我只是安静地坐在花坡上
介入了她们的缄默,就被多了出来
我双手触摸她们的花芒
就被纷纷的手,从四面八方的手摁倒
我还做了貌似合理的事情
披发,赤脚,素服。仿佛死去了一样
埋骨花丛。给自己戴孝
可我还是在巨大的忍耐之上
燃起余生的欲望:
“就像你内心渴望的那样,爱我吧”。
大雨滂沱
天地间骤然喧哗
滂沱而至的雨,天空湍急的悲流
把路上的行人冲得狼狈四散
饮食男女双手抱于胸前或手插口袋
在临时菜市场避雨,木然地领受雨的愤怒
只有一个人撑着黑伞
在雨的泥淖中缓慢前行
像是被反复擦洗的一滴墨迹
纷纭雨滴在铁皮屋顶上练习弹跳
卖菜老妇左手拽着几张皱巴巴的纸币
右手臂湿漉漉地垂着
油麦,矮白菜,豇豆……
认真地涤荡尘世油腻的肠胃
黄水汤汤
奔流的都是我们笨拙的爱
谁配得上今夜高贵的孤独
南埜静谧的夜气里
你搬来一枚月亮
拴在南山黑麂的犄角上
石头的夜,递给我驰骋的铁蹄
旷野生风,人影复行行
南山下的一盏盏灯火瞬息被拧小了一些
这个倦怠的初夏,花朵凋敝
裸陈的山脊似怀乡人的骨殖
半边月亮舔舐着锋刃
谁,配得上今夜高贵的孤独?
未被陈述的,有神秘之美
行进至语言的禁区,无以言
日夜造一座建筑,无有避所
幽幽蓝光下的战栗,无以慰藉
我们永远对未知
以及未知旅程中充满的危险
保有热情
我们渴望刮起一阵语言的飓风
苹果砸向词语的深渊
劲草摇。坐在莽原中心倾听风声如缕
水遁镜空。依然捕捉不到她翕动的羽翼
语言之柄,太短
未被陈述的,有神秘之美
替我们说出的远未被说出
乡居
蔷薇花在一棵老李树上休憩
她们耷拉着。嫣粉的娇喘留在枝头
在暮春的风里缓缓积攒着倦意
阳光斡旋
一把棱镜打在夯土墙面上
不断地弥补,花影空出的幽
昔日门楣上悬贴红联:鸾凤和鸣
门外无人问落花
我也不等任何一个人
人世从未荒废
我们仅存的念,从未言说
已没有什么能使我再度厌倦了
只有墓碑沉沉
尚能聽见春天的哀隐
3月13日所见
经过海棠花的清晨
我对一个有孤僻症的诗人说:
“拈花一笑,万物生长”
经过波光孕育的春江
一位老人无语独坐
人心孤独焕发的光
我是万物,万物是我
经过蓉西路41号鲜红的对联
与三棵老态高大的泡桐花树:“在这个春天,
我们谈一谈诗学和美学吧”
眼前一个跛行的人,正拖着他的左腿
缓慢地穿过斑马线
我们都是简单到美好的人
垂丝海棠的花瓣落在我的膝盖上
春天的短笛在寂静中骤然响起
柳丝抵抗着风的秘语,忍住摇摆
万物都有一颗叛乱的心
我立在江岸久久凝视零落的海棠
恰似我的一些念头,纷沓滑过江面
我们都是简单到美好的人
比如这一地嫣然,比如那一江春水东流
再比如,我的体内正落花簌簌
瘦桃花
风,徐徐地吹她
在暮春的枝头。她渐渐褪去羞赧
像一个无所顾念的女子
立字为据又自毁契约
面对流水的徘徊,讳莫如深
她陈旧得就像一个阅尽人世的词牌
以蒹葭之思在风中厘定
她要是感到深深的倦意涌上来
就栽倒在一个男人的发尾上
明天我们要种植什么
回到母亲的子宫
——一座二十世纪的原始乡村
顺着记忆的源头,把可能孵化成自己
的种子按在土壤里
回到紫色流云的黄昏
一个人的命运在从此诞生
天边的云缎很软
太阳的头颅在脚下滚动
只有牵着地平线的草,无法无天
拉动着滴血的锯子
婴儿从襁褓中抬起双腿
母亲的自留地被撂荒
散落四处的声音
在谈论:明天我们要种植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