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沉香尘约如栖

风尘布衣

一

记忆中，周雅玲是我以先生敬谓尊称的第一位女性，也是唯一一位。

多年前，我和友人如约叩响了先生的门铃。这一叩，也便与先生结下恬淡如水的一段善缘。

开门迎接我们的先生，书卷知性的气质扑面而来。入门落座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先生家里装帧精美的一幅幅画作。先生的作品遵循意在笔先，趣在法外。清供题材尤擅将青花瓷器组以菊、兰、竹、石等运笔入画，粗笔细描，疏密得宜;淡妆浓抹，恰到好处;淡雅隽永，自成一家。这些作品既点染、烘托出室内生动的情韵和盎然的意趣，又似清雅绵厚的茶香浸润在我们的心神胸臆间。

先生特意为我们沏了清香怡人的新鲜绿茶，细品茶香后再随先生脚步观光室内陈设布局。虽只在十层的高度，却让我隐隐有了太虚凌空、飘飘欲仙的感觉。据先生讲，她是为了买一个自己喜欢的画室才数度搬迁，几经周折最后选定了这套房子。对先生来说，房屋坐落的社区环境好坏以及户型、大小、建筑品质等等对她来说，都不是重点考量的因素，唯一要认真挑剔和费心甄选的是，屋子里有没有一个可以供她挥洒性灵与激情、徜徉心灵、放牧神魂，以及摆放一张巨大超常画案的空间。与其说她在这寸土寸金的城南购置了一套价值不匪的华屋，不如说她不惜重金买下了一个自己渴盼已久，得偿夙愿的画室。

纵观先生画室，有种凌乱错落却生趣勃发的美感。画室里先生摆放的盆景和精心养护的花草，或娇羞，或慵懒，或恬静，或羁张，情态各异地点缀在画室空间里。饱吸着墨香、花香隐隐的空气，一个特写镜头在我脑海里定格：在这样一个别有情致的大画室里，在这样一张大画案上，晨曦凝露的早晨，抑或万家灯火的黄昏，就是这样一个清癯娇弱的身影，在城南的一隅，在生活的某种高度，在有限的方寸间，把生命存在的形式用一只画笔演绎，挥洒出如此壮阔的靓丽与无限的精彩。由是想，一只纤巧灵动的画笔，一张充满无穷写意、渲染力的画案，一种寄实凌虚、卓然出尘的画笔人生，相对于我们或蛰伏，或沉迷，或挣扎，或突围，或俯首的物质社会以及金属时代，该是怎样智性、温和而又柔韧无限地抗击，又是怎样诗意地缓冲调和的呢？

也正是在这样能够很好安放自己内心和精神世界的画室里，雅玲先生迎来了自己绘画创作的黄金时期。在抒情和写意的绘画实践过程中，有取舍、有目的地把自己对生活的感受以及对生命的感悟，以内心独白式的绘画语言表达出来。再辅以传统文化信息符号的创新使用，如独特的窗格背景、别致的瓶面山水、精当的诗词书法，很好的丰富和拓展了画面的体感和质感。画作既凸现了自己舒展包容、平和放达的人生态度，同时也宁静地传递给我们经过岁月洗濯和沉淀后的认知与共鸣。展现在画卷里的是一种生活情趣、情态，更是一种人生风骨与精髓。

细细品来，眼前这些充分熔铸凝练了先生独特性灵气质符号的清供花鸟作品，或奔放淋漓的大写意，或细腻缜密的工描，或遗世出尘、炊烟隐约、动静变幻的水墨山水，或鲜活灵动、呼之欲出、啼鸣可闻的花鸟，已不再只是单薄脆弱的一纸呈现，而是让我们忘却生存之累、蹉跎之苦、金属之冷、物累之重，载渡我们身体和魂灵皈依的诺亚方舟。我们可以从先生作品里的每一个线条，每一个塑形，每一笔刻画，每一次写意去感悟和领受画家剖析人生际遇、生存现实与生命观照的独特语言表达。

先生说，一直以来也在苦苦寻找自我的存在方式，每多殚精竭虑然终无法找到一个定性的结果，而只有在拿起画笔诉说的时候，才觉得心神宁静，充实自在。我常想，以生命的形式存在于世，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渴望证明和表达自己的存在，但真正活在自己内心世界，并能经营好内心世界的人并不多，先生当属此列。

能画善画，无疑是幸福的。先生用戏谑的口吻回忆起自己当新嫁娘的时候，在只有十几平米的新房里固执地摆放了一张大桌案用来绘画，以至道贺的亲友只能侧身进门。不明就里的人，看见这与房间完全不成比例的桌子，还以为新娘是一个裁缝。哪料这自裁心机织云锦的“裁缝”新娘却成了今天声名卓然的女画家。从先生口中出来虽然只是一段让人忍俊不禁的笑谈，但却道出了那样一段清凉单薄的岁月，先生是怎样用心坚韧地走过，才从这艺术苦旅中萃取了灵魂的大净之彩，历练出生命的大净之香。

二

在我的理解中，中国水墨画与现代诗歌应该是除了表现形式，在内涵上相近相通的两个艺术载体。同作为心灵双向孤独的产物，二者都是根据创作者的主观心理体验和映射，或用诗歌语言或用绘画语言以独特的视角、方式表达出来，而留给赏析者共鸣空间的大小则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作者本身艺术功底的深浅和艺术灵性的厚薄。有了这样主观的心理铺垫，我便找到了解读先生画作的角度和方式，也因此更加欣赏先生关于绘画创作不矫饰、不伪作、不玩玄虚的心态，以及包容、豁达、开放、自由的理念。

先生既能写意，又能工描，既能率意挥洒、酣畅淋漓，又能精心刻画、细腻缜微，画艺能够修炼如此，是非常不容易的。毫无疑问，相较其他绘画载体或表现形式，先生更擅长花鸟。花鸟世界的多样性和丰富性，实则就是她内心世界真实而生动的写照。欣赏先生的画，小至每个点染，大至整体画面，我们都能从中感受到独特的周式绘画语言和创意视角。三十多年不断探索的艺术羁旅，先生秉承艺术当随时代的理念，立足传统和现代之间花鸟语汇的探索实践，逐渐找到了属于自己建立在工写之间，新颖活泼、富于变化的花鸟画语言。她将典雅与自然，飘逸与沉厚，简洁与繁复，严谨与率意十分巧妙地融为了一体。著名国画大家邱笑秋先生说：“相较于传统山水，花鸟画的创新难度更大。”在这点上，雅玲先生的实践与探索是值得我们关注的。其在博古的传统基础上，將自己的主观认知和情感体验转化为现代绘画语言，充分强调矛盾、制造矛盾，却又以柔和、巧妙的方式解决矛盾。她的花鸟画，既是现实生活的写照，更是高于现实的提炼。

儒雅情深，志趣高远，这主要体现在先生丰富的构图元素以及和谐空灵的创作意境中。那华贵的牡丹、高洁的荷花、傲雪的梅花都被她赋予了民族精神的特质，符合中国传统绘画的审美趣旨。作为一个用现代语境传递和表达传统意绪的画家，先生在画这类景物时，不是单纯依靠写生的视觉，而是凭借跳脱灵动的想象，以一种超自然的方式表现山水花鸟的情态，因此带有很浓的写意成分和抒情成分。同样是画山水花鸟，还原式的写生视觉复制或拓印比之吸收容纳后的抒情式写意和创造，这二者之间应该是云泥之别，高下立判的。

相较于先生笔法大胆、用色夸张、构图新奇的花鸟画，我更欣赏以窗格为背景的周式写意作品。在现实背景下，一种知性女性生存的方式，以这样极具东方传统气息的文化符号作为映衬背景，在轻与重、黑与白、浓与淡、静与动、点与面之间尽情泼墨挥洒，很符合先生生活的实际与性情的本真，也符合我们当代人面世、立世的心态写照。作为平民百姓，窗户或许就是一道冷漠的禁锢，禁锢了我们自由的神思和奔放的情感。这种禁锢同样也作用于画家，但是画家却能够以自己的方式实现对窗户的反作用力。她用手中的画笔，按照自己的意愿，甚至以童话的色彩去装饰、软化窗户冷漠的桎梏，将自己的神思意绪自由放逐于禁锢之外……

关于生活态度，她如同《炽》里面那鲜亮的花朵，在暖色调子里挥洒着自己浓烈的激情，快乐而充满希望地活着;关于爱情，她就是《觅》中那只白色的小鸟，即使寻找不到一尘不染的爱情，留下的忧伤也如蚕一般洁白;关于名利，她又像《浴》中那一朵出尘的白荷，以智性的高洁、温婉而又柔韧无限的生命张力来调节和平衡这身外的一切;关于未来，她豁达得像《寒香》里的那一支梅花，生命不息，则永远散发着历经霜雪而久弥的香。

在先生画室里挂着一幅名为《雅室清韵图》的作品，这种独特的意绪传递表达方式，尤其充分明显，这也是先生画作中我最喜爱的一幅。从先生摆放的位置来判断，想来先生也十分满意和钟爱这幅作品。作品里，造型夸张独特的花瓶，彻底颠覆和打破了传统的模样，显得古灵精怪却又活泼可爱，仿佛是自己随意随性、无拘无束生成的模样，画家自由活跃的内心世界也因此折射显现。画在瓶中，瓶面有画。花瓶造型自由、夸张，画中有画的多层次展现，与瓶中花卉盎然生趣和谐融会。在我的理解中，这种多层面、多角度的绘画语言同样巧妙地烘托和揭示了画家丰富质感的情感向度和内心诉求。而这样的向度与诉求基于被软化和童话的窗格背景来说，带给我们的是内涵饱满、游刃有余的观念洗礼，我们的身心仿佛也在这一瞬间变得柔软起来。这便是雅玲先生诗意栖居尘世书写的画笔人生。

2019年3月8日，以《拈花一笑·青瓷携花语》為题，由著名策展人刘翎女士与特邀策展人郭际先生策划的周雅玲先生国画展在成都环球中心优芮艺界隆重开幕，获得了社会各界的高度好评和空前成功，展期一延再延，观者络绎不绝。先生再一次以水墨呈现的内心世界给我们心香濯尘、诗意曼妙的人生分享和引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