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霜霜
谁也没想到这是两个人。他们本来趴在浮雕墙上静止不动,观众本来以为这是两个“装饰物”,突然他们动了起来,其中一个抓住钟里的绳子用力一荡,荡到了移动的台柱上;另一个像壁虎一样快速地在墙上爬行。这不是一场杂技表演,而是法语音乐剧《巴黎圣母院》的演出现场。
“有个传说流传至今,讲述着信奉神的时代……世界的脚步,迈入新一个千年……”沉睡的诗人格兰古瓦醒来,向世人宣告大教堂时代的到来。“我们是异乡人,非法移民,男男女女,无家可归,哦,圣母,我们恳求你,收容……”葛林果控诉流民遭受到的悲惨待遇,祈求有个容身之所,伴随着他恢弘而又悲伤的歌声,舞蹈演员不断地在地上翻滚,把气氛不断推升。
首演于1998年巴黎議会宫的音乐剧《巴黎圣母院》改编自法国作家雨果的小说,甫一面世,就引起了极大轰动,还征服了百老汇和伦敦西区,打开了法语音乐剧的一片天地。后来的法语音乐剧《摇滚莫扎特》《罗密欧与朱丽叶》都有它的影子。它独特的创作风格吸引了主流音乐剧界的瞩目,当然也引发了一些争议。不过,这无损它连续火了二十多年。
8月15日,法语原版音乐剧《巴黎圣母院》在北京天桥艺术中心首演前两小时,剧院门口已经排起长龙,很多观众一邊捧着三明治填饱肚子一边等签售。谢幕时,在“诗人”格兰古瓦的带领下,全场开始了《大教堂时代》的法语大合唱,还有激动的粉丝往台上扔礼物。首演前,上海和北京两地的票都是早已售罄。
资深音乐剧人费元洪认为,不同于《摇滚莫扎特》《摇滚学校》等音乐剧,《巴黎圣母院》不是在互联网走红的音乐剧。早在这之前,它就有深厚的群众基础。16年前,费元洪还是音乐学院的一个学生,听到《巴黎圣母院》来中国巡演的消息,不惜买了最高价位的票。但当时,这个剧在国内还比较小众,知道的人很少,国内的演出单位只引进了五场,而且这五场的票还没有卖完。费元洪记得自己当时坐的位置旁边几乎没什么人,只有他一个人坐在那里。“但是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这是非常好的戏,而且跟中国人的审美是非常契合的一个作品。”费元洪对本刊记者说道。
“一个冬天的夜晚,两个小伙子刚刚上完必修课,往宿舍跑,雨下得比较大,还夹着雪花,后来发现跑不回宿舍了,就钻进了一间灯火通明的教室,里面在上一堂课《世界音乐赏析》,大屏幕上播放着《巴黎圣母院》的画面,耳畔流淌进了动听的音乐……那个时候就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天籁之音。”在《巴黎圣母院》北京站的新闻发布会上,主持人讲起自己第一次接触该剧的场景。尽管当年《巴黎圣母院》在中国的演出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但是它的能量却以录像、单曲的形式不断地传递出去,很多人都是因为看了演出视频,或者听了里面一首歌在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等待十多年后的这次发芽。北京首演的现场,一位粉丝特意拿着2003年在巴黎买到的CD到现场打卡圆梦。
九维文化的董事长张力刚则称《巴黎圣母院》是“2019年最出圈的音乐剧”,以往,音乐剧的观众基本上70%都是年轻女性,但是《巴黎圣母院》在上海演出时,男性观众占到了一半。除了年轻的女士,观众群还包括中年人,甚至老年人、小孩,“这部音乐剧完全地突破以往的音乐剧传统的关注局限”。
早在2000年,《巴黎圣母院》去伦敦西区巡演时,因为其反传统的创作方式,就让当地不少传统的戏剧评论人感到了冒犯。“事实上,这并不是一个音乐剧,而是一台摇滚歌剧。”该剧作曲理查德·科西昂特事先很谨慎地给《巴黎圣母院》下了这样一个定义。
传统的音乐剧是由唱、跳 、表演三部分组成的一种综合艺术,演员既要唱,又要跳,同时还要表演。但是《巴黎圣母院》里,演员一唱到底,五十多首歌中间没有一句念白。在剧中,歌舞分离,唱歌的演员专注唱歌,不负责跳舞。舞蹈部分由群舞负责,甚至融入了很多杂技的元素,在墙上跑酷,在大钟上摇摆……看上去, 创作者更重视音乐,而非剧作和表演的部分,因此很多人评价《巴黎圣母院》,闭上眼就像是听一张流行音乐的精选辑,睁开眼就是欣赏一场演唱会+歌舞杂技秀,而非音乐剧。
其实,作曲人理查德·科西昂特和词作者吕克·普拉蒙东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做他们真正热爱,但又完全不在音乐剧或者歌剧范畴之下的一种东西,在它最初诞生时,戏剧界包括创作者本人都无法说出它到底属于哪一类别。科西昂特现在用“摇滚歌剧”概括它,既传统又现代。“大家都知道传统歌剧只有唱的,但现在的音乐剧,比如像美国百老汇或伦敦西区,它是唱和演同时进行的,但是在《巴黎圣母院》里面,我又把音乐剧带回了一个更加传统的理念,就是只有唱,一唱到底。但这部剧里,我们也有很多创新,比如说,我们把一些很现代的编舞,包括街舞的元素融入到里面,比如舞美的设计也是很后现代风格的。”
对于很多粉丝来说,喜欢《巴黎圣母院》的原因非常简单,那就是“好听”。尽管《巴黎圣母院》没有主题曲,也没有重复出现的旋律,却诞生了诸多耳熟能详的金曲。在上演之前,它也采用了法语音乐剧常见的先歌曲打榜的推广方式。单曲 《Belle(美人)》卖了250万张,并获得了“世界音乐奖”。《大教堂时代》等歌曲在乐迷间的传唱度也十分高。
费元洪认为《巴黎圣母院》有其独特的音乐语言,刚面世时,它不用管弦乐器,这一点和传统音乐剧的创作方式很不同,显示了追求纯粹流行风格的姿态,但同时它和主流的流行音乐其实也是偏离的。“它和纯摇滚、电子音乐也不太一样,一个很显著的特点是,它很少用架子鼓,很多节奏感的东西都是通过电贝斯带出来的。它和很多法语音乐剧一样令人震撼,但同时又有一种很安静的、诗人的气质。”
有趣的是作为“音乐才子”,科西昂特说自己并不会看五线谱,《巴黎圣母院》里的五十多首歌曲都是他在钢琴上摸索出来的,有灵感的时候,他就用录音把它记录下来,然后再让他的乐队去编曲。“虽然每个曲子的旋律都不一样,但是只要音乐一起来,不管是快歌还是慢歌,激烈的还是舒缓的,你都能感觉到这肯定是同一个人写的,因为他的音乐语言是非常统一的,而且独属于他个人的。”费元洪说。
有观众开玩笑说《巴黎圣母院》音乐剧可以称作為“爱斯梅拉达和她的追求者们”,旨在戏谑创作者“过于简单”的改编方式。音乐剧《巴黎圣母院》抽出了雨果原著小说中的七个重要角色,人物关系围绕女主展开,分别为女主爱斯梅拉达、女主的丈夫——“诗人”格兰古瓦、女主的追求者1——敲钟人卡西莫多、女主的追求者2——主教、女主的追求者3——警察菲比斯及女主的情敌——小百合、女主的哥哥葛林果。
但费元洪则觉得这么简单地归纳人物关系难免以偏概全,《巴黎圣母院》在改编上的亮点是在于它对原著精神的体现,精准地把握住了雨果一生信奉的人道主义精神。“百老汇或者伦敦西区的音乐剧,戏剧和音乐是共同生长的,他们比较强调音乐的叙事性,即怎么样来讲这个故事。但在法国,戏剧是隐藏在歌曲后面的,它比较强调歌曲的感染力,剧情上有很多留白的地方,当观众理解歌曲的情感之后,当中的故事线自己会穿起来。”
“你若下地狱,我也愿意跟上,因为那是我的天堂”,主教拉下斗篷上的帽子,以一首《身为主教,却爱上一个女子》展露自己的内心。“原著并不是为了刻画一个简单的坏人,它抨击的其实是一个非人性化的宗教体系,主教也是受害者,作为主教,他不能够去追求常人的快乐,只能压抑自己,以至于压抑到后头,产生了这样一个杀人的结果,音乐剧版《巴黎圣母院》很准确地把握了这一点。”费元洪说。
在1982年美国拍摄的电影版《巴黎圣母院》中,在愚人节,爱斯梅拉达出于善良给卡西莫多送了一杯水。但在这版音乐剧中,哥哥葛林果反复逼迫爱斯梅拉达去给卡西莫多送水,爱斯梅拉达看到丑陋的卡西莫多本来是很害怕,但迫于无奈,从壶中舀了一杯水送到卡西莫多的嘴边。
费元洪认为这样的改编也很符合情理,因为在葛林果眼中,卡西莫多和他们同属社会底层,是一位可以拉拢的对象。而且这样设计也有很强的当代性,“你去看欧洲现在这些游民、难民,他们也在生活中寻找社会的一些突破口,寻找可以翻身的机会,这就反映很现实的社会和人性”。据BBC报道,7月12日,一群自称为“黑马甲”(gilets noirs)的人冲进了法国先贤祠,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宣传单,大声喊叫,要求法国政府给予他们合法地位——他们都是非法移 民。
“命运何其不公,有人缺少幸运,有人缺少真心,幸运的人生来就可以享受爱情和戰斗,而像我一样的蝼蚁,却只渴望更美的身体和生存……”演出即将落下帷幕,卡西莫多低沉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灯光下,舞台上映出巴黎圣母院花窗的样子,爱斯梅拉达躺在了卡西莫多的怀里,“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