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健集团“直销”背后的秘密

李在磊 崔慧莹

2018年12月26日，知名自媒体“丁香医生”发文《百亿保健帝国权健，和它阴影下的中国家庭》称，内蒙古一名7岁患癌女童因听信宣传，改用權健集团的抗癌秘方治疗，导致病情恶化身亡。这一消息引起了公众的广泛关注。

凭借天价鞋垫和负离子卫生巾起家的权健集团，在全国7000余家加盟火疗店的掩护下，已经发展成年销售额近200亿元的保健品帝国。2019年1月2日，天津市政府新闻办公室称，权健集团在经营活动中涉嫌传销犯罪和虚假广告犯罪，公安机关已经立案侦查。1月13日，权健集团实际控制人束昱辉等16名犯罪嫌疑人被依法批准逮捕。

因为“做了权健”，汪桂琴的人生陷入了泥沼，“有段时间精神都不正常了，甚至想过去死”。汪桂琴来自河南农村，几年前到上海打工，因为生活压力大，“就想赚点儿外快”。2018年2月，她被老乡带到权健火疗店进行体验，之后又去权健公司免费旅游参观，还参加了一系列的会议。权健集团的讲师反复强调，公司有600多个偏方秘方，疗效神奇，甚至可以治疗癌症，只要投资入伙，躺着就可以赚钱，“一周赚5万，一个月赚20万”，不出一年就可以买宝马车。

在一波又一波的攻势下，汪桂琴拿出了自己的全部身家。她先交了7500元成为权健会员，后来又追加了7万元的投资。2018年3月9日，她收到了一笔8400元的返现，之后就再也没收到了。“对方说不介绍顾客来，就不会有返现了。”汪桂琴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权健集团承诺的高息返现建立在“拉人头”的基础之上。集团总部销售的《懒人计划之成功宝典》《懒人计划之新人起步》等教材详细介绍了其推行的“分级销售”模式：交钱成为会员后，再往下发展新会员，就有希望拿到各种奖金；普通会员还可以向初级经理、中级经理、高级经理、钻石经理、皇冠经理进发，拉的“人头”越多，层级越高，拿到的分成也就越多。

权健集团把这种奖励制度称为“分享消费型投资”。会员奖励中最基础的是推广奖，发展2个会员可以得到910元奖金，拉到6个人，再单独奖励3000元。比这高一级的是合作奖，如果是会员自己发展的下线，再往下发展出新会员，那么该会员可以获得“二、五、八”级会员推广奖金的10%，上不封顶。比合作奖高一级的是销售奖，1.1元代表1个PV积分，从会员第二次拿货算起，销售1000PV为一星，奖励是销售额的9%；销售6000PV为二星，奖励是12%；达到五星，奖励是21%，终身累计，永不清零。

如果业绩突出，还有机会获得管理奖。培养1个2.8万人的部门就能升为初级经理，可以获得一级会员6%的提成和二三级会员5%的提成；培养2个2.8万人的部门可以升为中级经理，能再多拿四级会员4%的提成；培养5个2.8万人的部门可以升为皇冠经理，除了能获得更多提成，还可以参与全球分红。

因此，“人气”是权健发展的关键。2018年12月26日，权健集团天津总部举办招商大会，共有2000余人参加。在巨大客流量的带动下，天津市武清区形成了“直销一条街”。“都在想着怎么发财。”其中一家商店的老板说，“平均每天有三四个团来访，甚至还有非洲、东南亚的人来参观学习。”

早在2012年，权健集团就因涉嫌传销，被吉林省蛟河市人民检察院向当地法院提起公诉。一直以来，全国各地都有关于权健集团涉嫌传销的诉讼，但权健集团的会员却一再否认，理由是公司有国家认可的直销牌照。

国家商务部直销行业管理官网显示，权健集团于2013年8月取得了直销经营资质，其备案的直销产品有40种，包括30种化妆品、6种保健食品和4种保洁用品，但权健集团实际销售的产品种类却远远大于这一数字。权健集团官网出售的产品多达93种，包括营养保健品、自然医学产品、美容化妆品、个人护理品和家庭养生用品。也就是说，权健集团超过半数的产品都没有直销资格。

根据《直销管理条例》的规定，直销人员不能跨省运营，权健集团的直销行为只能在天津市的7个区内进行，但权健集团在全国有10家分公司，给投资者的资料中还特别强调了加盟代理商的“开拓权”优势，即开展业务无区域限制。

此外，《直销管理条例》还明确规定，直销企业支付给直销员的报酬，只能按照直销员本人直接向消费者销售产品的收入计算，且报酬总额不得超过直销员本人直接向消费者销售产品收入的30%。但按照权健集团的分成体系计算，直销员的返现远远超出了这一比例。

无论是产品种类、销售区域，还是返现比例，权健集团均严重违反了《直销管理条例》。众多受害者家属认为，权健集团一直打着直销的旗号，但其模式与“传销”无异，“想要获得折扣或返现，就要发展下线”。

除了销售模式遭到质疑，权健集团的产品功效也备受争议。权健旗下的火疗店频频发生烧伤事故，权健集团还因虚假宣传违反广告法，多次受到行政处罚。原食药监总局的保健食品数据库的资料显示，目前仍在有效期内的权健牌保健食品共有13种，其中9种是由其他公司转让的，包括鸿茅药酒公司副总裁鲍东奇名下的公司，以及因“双氧水超标”陨落的“巨能钙”生产公司北京巨能新技术产业有限公司。

“只要劝他们说这是传销骗人，就会引发一场家庭战争。”维权群里的一位受害者家属说。陷入权健陷阱的人会变得偏執，不仅深信神药能治百病，还热衷于参加各种会议，拉亲朋好友下水，整个人都被一种狂热情绪包围着。维权群管理员“石头”说，他的未婚妻加盟了一家权健火疗店，他再三劝阻未果，只能向工商部门举报。“她的店被查封了，我俩也分手了。”

让这些会员陷入狂热的，是权健集团一整套的成熟套路。权健集团大力兜售《懒人计划之成功宝典》《权健成长宝典》等“成功”教材，这些教材把“如何把身边人发展成客户、如何布置一场会议、如何跟进内容”等都拆解成了一个个行之有效的方法。例如，《权健成长宝典》就详细介绍了“列名单”法：列名单是寻找客户和经营权健事业的第一步，根据感情亲疏，把亲友、邻居、同学、同事的名字一一列在名单上，然后逐一发展成自己的客户。

为了进一步获得会员的信任，权健集团还做足了“门面工程”。权健集团在天津总部附近开了一家权健肿瘤医院，医院门诊大楼一楼的仪器室里陈列着各种高端设备，大厅侧面张贴着集团老总会见国内外来宾的照片。“这座医院盖出来，就是给人参观用的。”一位当地的出租车司机说。医院的后院还坐落着权健国际商学院，一进门就能看到“承载权健智慧，铸就人生价值”的标语，是集团讲师对经销商进行培训的地方。

权健集团官方资料显示，创始人束昱辉为了从民间寻找各种治病秘方，耗资8000万之巨，最终，共搜集到600多个秘方，权健集团的产品都是根据秘方研制而成。在权健会员的眼中，束昱辉就是“用秘方治病的神医”。

束昱辉还在自传《生命的代价：民间秘方瑰宝铸就当代神医》中提到自己的母校是清华大学，但清华大学多次作出回应，无论是束昱辉，还是束必和（束昱辉原名），都不在清华大学的校友名录中。

据其发小介绍，束昱辉中学毕业后便出去打工，曾做过直销产品。发小口中的直销产品出自天津另一家大名鼎鼎的直销企业天狮集团，而权健集团的模式正是脱胎于天狮集团。权健集团不断地从天狮集团挖角，后来，天狮副总吴益群加入权健，为其带来了成熟的运营模式。

不过，更多人知道束昱辉大概还是因为他在足球领域的一掷千金。2016年6月10日，束昱辉乘坐直升机视察了权健的足球训练基地。束昱辉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没有足够的资金和实力就不要搞足球。权健集团的暴利由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