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东生
我曾经在春寒料峭的生态园看到过一只衣衫褴褛的菜粉蝶,那时大部分动植物还在睡梦中,而它已经在寻觅春天了。看它那破旧的衣衫,没有刚刚羽化时的鲜亮,猜测它大概是艰难地挨过了寒冷的冬天,本领高強,又十分幸运。
深秋的早晨,我也见过几只浑身沾满露水的蝴蝶,它们一动不动。天气凉了,到了日子难熬的季节,或许,下一个晚上就是它们寿终正寝的最后一夜。
但从暮春到初秋,一整个夏天都是蝴蝶的世界,各色品种大都裙裳鲜亮,衣袂飘飘,在花丛中翩翩起舞,那双天使的翅膀很让人羡慕,它们是落入凡间的微型仙女。
蝴蝶飞行姿态闲适,不像蜜蜂,蜜蜂好像生来就是干活儿的,它们几乎一刻不停,翅膀快速地扇动,嗡嗡作响,落在花蕊上,头脚也在快速地移动,好像有谁挥动着鞭子催着它们干活儿。蝴蝶不一样,它们翅膀宽大,缓慢地开合,上下翻飞,让人感觉空气中有波浪给它们一阵阵的冲击,使它们像船一样上下起伏。这样的速度让人能看清它们翅膀上的花纹,翩翩飞舞,大概说的就是蝴蝶飞行的模样。
蝴蝶进食也文雅,不会狼吞虎咽不顾吃相,而是用一根极细的小管慢慢吸吮,似乎每一朵花儿的蜜汁都是世间难得的美味,值得仔细品尝。吃完,它小心盘起比手表的发条还要精致的吸管,以待下次使用。对比狮子、鬣狗、秃鹫们进食时的打闹争夺,这是十分罕见的优雅,是餐桌礼仪的典范。
大概自从庄周梦蝶之后,蝴蝶就声名鹊起了。庄子醒来想到的是一个哲学难题,而一般人梦蝶想到的多是蝴蝶的美丽和悠闲。
我的想象似乎更加庸常。今天,在盛夏的阳光下,我又看到了两只漂亮的青凤蝶。它们偶尔停下来进餐,大部分时间在灌木之上跳着华尔兹。我忽然想到了梁祝的故事。
在民间传说中,梁山伯和祝英台死后化作了美丽而有仙气的蝴蝶,相逐而飞,不离不弃。以前我很不喜欢这样的编造,以为太矫情、太俗套,不过是哄小孩子入眠的睡前故事。但现在,我改变了这种想法。相爱的人,活着不能如愿,只能以死来相聚,还有比这更凄惨的事情吗?而悲伤和无奈的现实加上这样一个浪漫的结局,故事便有了些许温情。这是善良人的想象,是慈悲人的佛心,是对有情人难成眷属的安慰。依稀记得很多年前的一部老电影《玉色蝴蝶》的插曲,由关牧村演唱,那少见的女中音让人过耳难忘:“愿做蝴蝶比翼飞,天上人间永相随,辛勤蝴蝶传花粉,终身合作不分离,不分离……”关牧村浑厚的嗓音舒缓而婉转,当时只是欣赏她的音色,而今重听,我品出的是人间不尽的幽怨和哀愁。
儒勒·列那尔的想象也很有诗意,他说蝴蝶“这封轻柔的短函对折着,正在寻找一个花儿投递处”。在列那尔眼里,蝴蝶是上帝的信使,它在花丛和绿草间缓缓飞行,似乎在尽力寻找隐秘的投送地址。
人活得太过粗疏,太多人被柴米油盐湮没了诗情画意的想象力,甚至不知道欣赏春花秋月,对蝴蝶这位信使更是视而不见,这是一件颇为遗憾的事情。
对折的短函,却满是密码。蝴蝶停在花朵之上,展开双翅,这封只有两页的密信,无人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