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外教你汉译英（八）

许宏

学习英译汉要专门讲解长句尤其是复合句（subordinate sentences）的拆解技巧——译者须找准其主干，理清其语法层次，然后顺应汉语多短句的特点进行处理。汉译英同样要讲句子拆解技巧，尤其是拆解汉语的“流水句”。流水句最明显的标记就是一连串用逗号隔开的小句。

流水句是汉语的醒目特点，小句和小句之间的关系“可断可连”2。流水句很少使用关联词，小句间的关系很模糊，而且主語复杂多变、或隐或现3，由于其结构疏松，语义关系也不紧密，长长的一串“一逗到底”，给译者带来了极大挑战（本句就是一个流水句，有兴趣的读者不妨试着把它断开）。流水句的结构尤其无法用印欧语法体系来解释，要把这样的句子所表达的内容“装进”英语的句子结构，对于译者来说无疑是场挑战。

流水句的成因是汉语“句子的边界不清晰”，90字的例1就是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

例1：

①婛从小就在马蹄和铜铃单调的节奏声中长大，②每当放羊坐在石头上，在孤独中冥思时，③那声音就变成一支从遥远的山谷中飘过的无字的歌，④歌中蕴含着荒野中不息的生命和寂寞中透出的一丝苍凉的渴望。（扎西达娃《系在皮绳扣上的魂》作品节选）

“坐在石头上”和“冥思”间的逗号是出于语气停顿的需要，这两部分应该算作一个小句，从英语语法角度分析是时间状语。例1由4个小句组成，小句间过渡自然，边界却不清晰。

赵元任先生认为，不清晰的句子边界源自汉语的“话题—说明结构”。英语的主谓结构是封闭的，但话题—说明结构却可以无限延伸。赵先生认为流水句的成因是：每一个小句都可以同时担任上一个小句的说明以及下一个小句的话题4，句子由此一截一截铺开，可以无穷无尽。例1中4个小句的话题—说明结构依次是：婛—听声音长大，（婛）—冥思，声音—变成歌，歌—蕴含生命和渴望。确实是上一个小句的说明变成了下一个小句的话题，结构开放，层层铺开。

怎样断开层层铺开的流水句，并确定各小句相应的主谓结构，就成为译者思考的要点。我们先看例1的译文，分析各句主语（下画线部分）和原文话题间的关系：

Jing grew up amidst the monotonous rhythms of hooves and copper bells. Whenever the sheep went out to graze， she would sit upon a stone. As she lost herself in contemplation， that sound morphed into a wordless song floating over from a distant valley. This song carried with it the loneliness and the ceaseless life of the wilderness. Beneath this， Jing could hear something else： a desolate yearning.

4个小句处理成5个句子，主语分别是Jing、she、sound、song和Jing。译者把原文最后一句两个层次的含义拆开进行了表达，而前4句的主语选择和原文的话题是一致的。

再观察例2，然后试图总结译者的操作思路。

例2：

①等过了这段时间过了这个劲儿，②你也会站起来，③到时候啊你就知道，那些站着说话的人，他们的腰不仅都疼过，④而且还会经常疼来回疼，⑤这无论是谁啊，⑥都是在疼中成人的。（乔叶《家常话》作品梗概）

例2各小句的主语都很明确，而且小句间关系也更容易分辨，如④是③的谓语“知道”的另一个宾语。先看译文

Get through this time and this struggle. You’ll be able to stand up again. When that time comes—ah， you’ll know. As for the people standing and talking， not only have they been hurt before， but that pain will come back on occasion. No matter who they are， it is in their times of pain that they will grow.

译文5句，其中As for…句是前一句谓语know的宾语，但拆开单独成句，翻译的是原文③和④的内容。

观察例1和例2，可以初步总结出这样的操作思路——先把原文的逗号当成句号，单独处理每个小句（多数情况下可以先按原文结构直译）;然后看小句间逻辑关系，如果紧密就合并在一起翻译。

以这样的思路为武装，我们来尝试处理一个更长的句子，103字，8个小句。

例3：

①墙壁上的“蜘蛛侠”竟然全都消失不见了，②只有靠床头的地方还贴着一张照片，③照片里没有人，④只有一张琴桌，⑤上面有几片鲜红欲燃的枫叶，⑥琴桌后面是渔樵山馆的一株芭蕉叶，⑦右上角有一只蜘蛛悬垂着，⑧连泪痕般的蛛丝都清晰可见。（东君《听洪素手弹琴》作品节选）

根据上面总结的思路，我们先一个小句一个小句地处理，再看小句间若存在紧密关联就并到一起。继续动用逻辑分析的利器就会发现，是否存在“紧密关联”取决于两个小句是否在讲同一个内容。例3的8个小句实际上在说3个内容，分别是照片、琴桌、蜘蛛。我们考虑把内容相对集中的翻译成一句，即①和②并，③到⑥并，⑦和⑧并，共翻译为3句。处理译文的3个句子时，仍然采用在谓语选择部分所强调的思路，即分析小句间动词的相对重要性，重要动词处理成谓语或主句谓语。于是，我们把②处理成照片这句的主干，④处理成琴桌这句的主干，⑦处理成蜘蛛这句的主干。母语译者的译文印证了上述操作思路的可行性：

Just one photo remained on the wall behind her headboard， the mess of Spiderman posters completely gone. In it， a zither table stood in front with fiery-red maple leaves scattered across the surface and a plantain plant behind it. A small spider hung in the top right corner of the photo， its fine strands of web shining clear as day.

处理完例3，我们就会发现眼光需要更加“前置”一点：不是等到译完小句再考虑其间关系，而是先分析小句间逻辑关系再确定小句的“分组”问题——即根据相邻小句是否谈论同一个内容，来决定是否将之并成一个句子。

由此，我們总结出流水句拆分三步法：

1. 分析相邻小句的话题或主语，谈论内容不同则断为另一句;

2. 确定用原文哪个小句的内容充当英语译文的主干部分;

3. 确定各句的主谓结构，并保持上下文一致性。

例4：

①男人们一个个跳下水去，②足足一个时辰，才摸到捞渣，③可早已没气了，④眼睛闭着，⑤嘴角却翘着，⑥像是还在笑。（王安忆《小鲍庄》作品梗概）

第一步分析话题或主语：①到②主语/话题是“男人”，③到⑥话题是“捞渣”。其中③呈现一个比较“游离”的状态，既可以处理成前一句宾语“捞渣”的定语从句，又可以单独成句，也可以和④到⑥并到一起。根据话题的不同，可以确定译文用几个句子来翻译。

第二步确定英语各句的主干部分：如果翻译成两句的话，那么第一句是“男人捞到（没气的）捞渣”，第二句是“捞渣像在笑”。

第三步确定英语各句的主谓结构。

于是做出这样的译文：The men all jumped into the water and they found Laozha two hours later， who had already died. The boy， with his eyes shut and his lips curling， seemed to be still smiling.

母语译者是这样翻译的：The men all dive into the water. They find Dregs two whole hours later， but the boy has long since breathed his final breath. The boy’s eyes are shut， and his lips are curled as if he is still smiling.

母语译者强调“足足一个时辰”，强调方法是将之独立出来，这是有道理的。是否断开小句，不只取决于小句间逻辑关系，还取决于表达意图。这一点应当作为流水句拆解三步法的补充。

拆句的另一个技巧是，为了便于组织句子，或者为了强调句中某个成分，把句子中的一个组成部分放到下一句来表达，如下句的“深切”。

例5：

小说骨骼致密，干净扎实，细节之处浸润着作者细微而深切的人生体验，洋溢着一股浪漫气息。（张贤亮《灵与肉》推荐语）

The story’s compact structure provides a succinct and detailed presentation of the profound subtleties of the author’s experiences throughout life. It is a heartfelt reflection brimming with romanticism.

大家可以在以后的阅读中注意观察模仿。

理解汉英语言结构的差异，遵照英语的思维习惯，然后按照英语语法把汉语原文的意思表达出来，这是汉译英时一贯秉持的操作思路。从这个角度看，并句和拆句并不彼此割裂，而是共同服务于妥帖表达汉语原文逻辑关系这一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