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石男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这段描摹春日气象的名句,出自南朝丘迟《与陈伯之书》,但写信者的目的,却非叙旧,而是招降。当时,梁武帝北伐,丘迟在南朝,陈伯之在北朝,二者虽为老友,却系敌国,故而丘迟写信与伯之,以暮春丽景劝降。
伯之收信后也一拍即合,果然来降。“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这是五代十国时期吴越王钱镠写给夫人吴氏的信。当时,吴氏每岁寒食节必归临安,去得久了,钱镠相思难耐,却又不好直接催夫人回来,于是以春日陌上花为药引子,委婉表达盼归之意,“缓缓”二字,真是情深意浓,风度翩翩。至于吴氏见信后,是缓缓归来,还是疾驰而回,就不得而知了。
春天是最令人着迷的季节,尽可以用来招降,还可以用来呼唤爱人归来。若用夏天招降,用冬天唤归人,就不那么容易传为佳话了。
为何我们会如此喜欢春天?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是:逃避。在春日,我们可以逃离冬日的冷寂、秋日的凋残、夏日的酷暑,并且拥有最理直气壮的借口,去山川湖海中冶游一番。逃向春日,便是逃离社会,逃进自然。
中国古人多崇尚自然,常把社会与自然二元对立起来,将社会视作束缚人性的樊笼,将自然视为天人合一的归宿。宋人王禹偁《黄冈竹楼记》特别能反映这种态度:“公退之暇......消遣世虑。江山之外,第见风帆沙鸟,烟云竹树而已。”公退之暇,人不再是社会人,于是才能与自然神会于心。
不过,在移动网络时代,当我们逃向春日时,或许只是逃向一个春日的概念,并不能真正身处其中。即便在春游中,我们仍是社会人,总要用手机将春日肢解。我们很难在春日中行走数公里而不去手机上看看自己走了多少步,至于所去的地方,我们在网上浏览的,以及自己拍的照片,要远多过亲眼看到的。
李太白《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描述的俊游场面,令人神往。当时,“群季俊秀......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咏,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然而良辰难再得。倘若太白与他的朋友们也一人一部手机,想来也只会各自低头,刷微博,翻朋友圈,斗地主,還有吃鸡。
是时候让我们以正确的方式逃向春天了。我们必须向孩子学习,才能回到正确的路上去。孩子与成人最大的不同,是孩子会好奇地观察每一个事物,从而发现它们各自具有的天赋与意义,而成年人却办不到。恰如段义孚所言,孩子的世界是生动而美丽的,拥有无数引人入胜的细节,而每一个细节,都来自他本人的直接经验。孩子的春天真正具有现实的色彩,不是虚拟的,不是功利的,不是由手段和目的构建的——而这些目的也会很快变成手段,从而将人的灵性贬低为一串串字节与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