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联社被俘记者因俘“发财”,拍下许多同行梦寐以求的照片;美军少将与队伍离散,被宣布阵亡,却出现在中朝战俘营中
1951年12月,朝鲜停战谈判期间,一则只有一句话的新闻——“迪安还活着”,令美国政府及联军总司令麦克阿瑟大为震惊,措手不及。此前,美国陆军步兵第24师师长迪安率部进入朝鲜,连遭败绩,仓皇逃窜时与部队失去联络,被志愿军俘获,成为朝鲜战场被俘美军军衔最高的指挥官。而美国政府在没有找到迪安的情况下,宣布了他“阵亡”的消息,并在五角大楼举办了隆重的追悼仪式,全国降半旗致哀。
1952年2月,美国《星条报》《图片邮报》等报纸用几乎两个版面的篇幅,刊登了美军战俘营中的生活照片,其中有两张迪安的正面半身照。舆论大哗,美国人感到自己受到了愚弄。那组照片,是我(本文口述者钱嗣杰,曾任毛泽东随身专职摄影记者)拍摄的。采访、拍摄的经过,颇具惊险和戏剧性。
被俘战地摄影师成了传奇人物
随着战俘越来越多,志愿军在朝鲜北部平安道建立“碧潼战俘营”,收容管理了5000余名联军战俘。我曾多次驾车前去采访他们。一次,我到“碧潼战俘营”采访,发现有一个人在美军战俘中与众不同。经了解,我得知他是一名美联社的资深摄影记者,名叫弗兰克·诺埃尔,被俘时还携带着全套战地摄影器材。
诺埃尔向中方请求,批准他为战俘们拍照寄回家,以消除家属的焦虑心情。管理处予以批准。美联社东京分社获此消息后,立即通过英国、法国记者从中斡旋,疏通渠道,发表诺埃尔在战俘营所拍的照片。
由此,诺埃尔一下子成为名声大震的传奇人物。他不仅能够在志愿军所设战俘营内到处拍摄,还能通过特殊渠道不断为美联社东京分社提供独家照片。此举轰动了美国朝野,诺埃尔被西方新闻界称为“在铁幕后创造奇迹的诺埃尔老爸”。美国的另一家大通讯社合众国际社对此既羡慕又妒忌,一个劲地抱怨自己没有一名记者被中国人民志愿军俘获,以获得与“诺埃尔老爸”同样幸运的身份和机遇。
诺埃尔的照片在美国发表后,收到许多战俘家属的来信。有人在信中说:“从诺埃尔拍的照片上可以看出,你的身体和在家里的时候一样健康。”有的父母写信让儿子向诺埃尔和战俘营的工作人员表示感谢。
在那些日子里,诺埃尔总是满脸笑意,除了职业带来的满足感,还有让妻子收到高额稿酬的幸福感。
有一次,诺埃尔竟然得意忘形地在一封写给美联社的信上落款“美联社鸭绿江分社”。战俘营的工作人员知道后,严肃地警告他说:“你太忘乎所以了。不要忘记,你现在的身份不是记者,而是战俘!”诺埃尔连连说:“对,对,先生。”
迪安生死真相大白于天下
1952年1月中旬的一个黄昏,我和新华社随军记者徐熊、李炳衡,带着美、英等国的战俘,以及托转的大批信件、照片,开车从“碧潼战俘营”前往开城。
大雪纷飞,吉普车在群山峡谷和莽莽从林之间奔驰,车子随时都有可能会跌进路旁深不见底的山涧。路旁一辆辆摔翻的车令人发怵,徐熊和李炳衡索性闭起眼睛,思考报道工作。但是当车子被颠得很高时,他们又不得不大喊起来:“万岁!万岁!”于是,我有了“万岁司机”的绰号。
天色渐渐暗了,我加速行车。突然“轰”地一声巨响,原来是美国飞机正在乱投炸弹和燃烧弹。我鼓足劲,握紧方向盘,加速冲过累累弹坑,穿越熊熊火海。直到拂晓,大家才终于抵达新华社平壤分社。
下车后我们才发现车上一个汽油桶的盖子早就颠得不见踪影,汽油在车子里到处流淌。要是在路途中有一点儿火星蹦到车内,我们早就葬身于“火车”了。
这时,我无意间得知迪安就在离平壤不远的由朝鲜人民军看管的第6号战俘营,被单独看管。我请求前往采访。
次日,我带着徐熊、李炳衡及英国《工人日报》記者阿兰·魏宁顿到第6号战俘营,单独采访了迪安。
迪安说,当初他不愿暴露真实身份,是因为一直难以释怀:武装到牙齿的部队,不知何故却被自己一向瞧不起的敌手击溃,堂堂的美军少将居然成了中朝的阶下囚。
迪安在战俘营中曾几次尝试自杀,都被看守人员及时制止。他很感激中朝部队因为考虑到某种战略需要,暂时没有公开他被俘的真相,并且按战俘政策,使他享受到十分优厚的待遇。
随后,我用相机拍摄了迪安的大量生活照片。
自此,迪安生死真相大白于天下。这个消息,在美国舆论界引起一片哗然。
迪安的“死而复生”令杜鲁门十分尴尬,为了应付舆论,他只得通过新闻发言人发表了“尚需调查个中原委”的声明。然而这一“调查”,拖延了近两年时间。
被遣返的最后一晚,他喝得酩酊大醉
1953年7月27日,《朝鲜停战协定》生效。从8月5日开始,双方开始遣返战俘。
9月4日晚,是迪安即被遣返回国的最后一个夜晚,遣俘委员会的朝中代表和几位工作人员特意在开城为他安排了一次告别便宴。
在告别便宴上,迪安非常激动,他说:“我认为历史在中国是重复的,一个又一个国家都曾想吞下中国,但都没有吞下,不仅10年、100年是这样,1000年、1万年以后也还是这样。任何企图征服中国的国家最终都被中国人赶跑了,丢尽了脸面,有的甚至被中国同化了。这个国家了不得,碰不得……”
迪安不是文人雅士,他是老兵,是武夫,而且是一名将军。他百感交集,举杯豪饮,喝得酩酊大醉,把志愿军发给他的一身新西服都吐得一塌糊涂。他为自己的失态而深表歉意。可是在这样的场合下,谁能责怪他的失态呢?
迪安虽醉犹醒,拉住在座的朝鲜人民军代表和中国人民志愿军代表的手,诚挚地说:“愿美国和朝鲜、中国永远不再开战!”
(责编/陈小婷 来源/《采访美军战俘迪安少将》,钱嗣杰/口述,余玮/文,《文史精华》2017年第1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