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琴
2002年9月9日,张晓艳生下一对双胞胎儿子。钟扬给他们取名云杉、云实。有个研究生贴出告示:“钟扬教授和张晓艳博士的遗传学实验取得巨大成功。”38岁了,一下来了俩孩子,钟扬很高兴。
1964年,钟扬出生在湖北省黄冈市。1979年,15岁的钟扬考入中国科技大学少年班,主修无线电电子学。
1984年,钟扬毕业被分配到中科院武汉植物研究所,当时该单位急需计算机人才。同时分配来的,还有毕业于北京林业大学园林植物专业的张晓艳,她初期的工作主要是研究荷花。但所里还交给这位上海姑娘一项任务:钟扬是植物学的门外汉,她要“一对一”地负责“传帮带”。
所里有16个特色植物专类园。在植物的浓浓绿影中,两人工作很愉快,张晓艳觉得钟扬率真、热情,钟扬觉得她模样有点像电视剧里的林黛玉。
荷花养在一个个陶制大缸里,张晓燕每天在不同时间观察它们的形态,测量各种数据,找出规律性,做出精确的分类,把数据送到钟扬的计算机室。钟扬的工作是将植物学与计算机信息处理技术相结合,这是一种新的研究方法。
钟扬一边工作,一边抽空到武汉大学生物系听陈家宽教授的课。清晨的熹光中,傍晚的红云下,他和张晓艳一起研究分析荷花,完成一篇篇论文……
钟扬深切地感悟到:“一个基因可以为一个国家带来希望,一颗种子可以造福万千苍生。”灵魂被气象万千的植物世界所浸染。不知不觉,两人一天不见面,心里就空落落的。他们在荷花的清香中恋爱了。
1988年初,两人携手步入婚姻。1992年,钟扬到美国密歇根州立大学做访问学者,不久张晓艳也受派来到这里。他们做研究,攻读博士。回国后,钟扬创建了计算生物青年实验室,被任命为主任。
1996年,钟杨被破格晋升为研究员。次年,33岁的他担任了武汉植物研究所副所长,是中国科学院系统最年轻的副局级干部。
2001年春,钟扬被调入复旦大学当教授,既搞科研又搞教学,承担重建复旦生态学科的重任。张晓艳被调到同济大学任教,回到了父母身边。
搞植物学经常需要去野外考察。2001年8月,钟扬组织了一次6个人的西藏之行。高原,瑰丽和危险相伴相生。当车子开到海拔4900米的高原湖泊羊卓雍措时,钟扬脸色发白,晕眩、恶心、头痛……可是接下来,他看到的却是不断的惊喜!
西藏是一个神奇的植物王国,高等植物有5000多种。高高的巨柏、山坡上的江孜沙棘、大花红景天……世界大部分地方陷入生态危机,西藏却有这么丰饶的植物资源完整性,钟扬像发现了新大陆。
回到上海后,钟扬对妻子感叹道:“青藏高原,我去晚了!”2002年春,钟扬再次来到拉萨,直奔西藏大学。
藏大的理科加起来只有6位教授,植物学学科无专业教授、无博士生导师、无国家科研课题。钟扬想帮藏大培养人才。藏大的学生特别喜欢他,他讲课激情澎湃,上起课来风趣幽默,学生们觉得这位来自上海的名教授太酷了!
藏大对钟扬如获至宝,钟扬自此成了援藏干部,每年有一半时间在上海,另一半时间在高原上。
每年夏秋,西藏千千万万的植物开花结果,景象如诗如画,是植物学家的天堂。每年这个时候,钟扬都要亲上高原,带领团队寻找和采集植物种子。他制定了长期的种子采集计划:沿着海拔2000多米到3000米,搜寻植物种子。因遗传间的杂交问题,规定两个样本间的空间距离不得小于50公里。一天走800公里,每走過50公里,看见一种种子赶紧收集几颗,再开车去另外一个点,每个样本要收集5000颗种子。
钟扬希望在藏大多培养一些硕士、博士生,“每个学生都是一颗宝贵的种子。”刚从挪威大学获生物硕士学位的扎西次仁,成了他第一个博士生。他们沿雅鲁藏布江两岸跑了3年,把3万多棵巨柏登记在册,对它们的野生种群一一标记分析,历史上首次摸清了西藏巨柏的家底。
2009年,钟扬成为西藏大学首位长江学者。在受聘仪式上,他宣布:“西藏大学植物学的博士点不批下来,我坚决不走!”他的誓言,让藏大的师生们动容。
科考途中,高原反应自不用说,钟扬经常只能啃点干面包。而为了保存体力,他有时又吃得很多,胃被撑大,心脏肥大,血管脆弱,心跳最慢时只有每分钟44次。一次,他回到家,脚又肿又胀,鞋子都穿不上,原来他患痛风很久了,张晓艳见了心疼不已,嗔怪他不知道珍惜身体:“你两个儿子还小呢,你可不能拼掉老本哦!”钟扬不在意地笑笑。
钟扬并不富裕。2001年到上海后,他买过一套房子,后来为了两个孩子的教育,他把房子卖了,跟岳父母挤在一起。他对物质生活的要求很低。同时,他又很慷慨,把节省下的钱用来资助藏族学生读书,资助青年学者搞研究。
钟扬和妻子约定:孩子15岁前,她管;15岁后,他来管。张晓艳觉得他身体透支得太多了,希望他能减少一些工作:“你错过了陪伴儿子成长会遗憾的。”钟扬愧疚道:“再给我10年时间,我就歇下来。”
在西藏,钟扬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足迹遍布最偏远、最荒芜的地区,挑战着身体和生命的极限,经历了无数生死一瞬的艰险。
2012年,钟扬担任复旦大学研究生院院长。2013年,西藏大学获批生态学一级学科博士学位授予点,藏大的植物学研究慢慢走到国内前端。
2015年5月2日,钟扬51岁生日。下午,他冒雨去给在上海西藏中学读书的云实存生活费,花20块钱买了两个菠萝,削好切好,让他与藏族同学分享。
与云实分别后,钟扬应邀参加朋友为他举办的生日小宴。晚上7点20分,他突发脑溢血,在座朋友中有一位第二军医大学教授,立即驾车将钟扬送往军队的长海医院。
13天后,钟扬出院,医生说他一定不能再进藏工作,家人也纷纷劝钟扬不要去西藏了。他当面应承了,但当年在武汉陪八旬父母过完春节后,钟扬就违背承诺,又去西藏了。
因长期上高原采集种子,钟杨的心脏早就不堪重负,2016年做了心脏搭桥手术。张晓艳劝他以后不要再去西藏了,钟扬说:“做这个手术,就是希望能在西藏多干几年。再给我10年,很多事情就会取得应有的成果。那时,我才安心。”张晓艳听了,两眼湿润。
2017年9月21日,是钟扬在复旦的最后一天。次日,他前往内蒙古讲学,几天后将再次回到拉萨。9月24日晚,講完学赶往机场的钟扬,所乘车辆突然与一辆铲车相撞,他当场身亡。
9月25日上午,张晓艳得知噩耗,立刻带着两个儿子赶往事发地。铺天盖地的网络消息到了云杉的手机上,他哭着在QQ空间写下:“父亲,我们还没有长大,你怎么敢走!”
在殡仪馆,张晓艳看着丈夫的遗容,心都碎了:“你答应过,儿子15岁以后就归你管,你的约定呢……”全国几十所大学、研究所的学者和学生赶来守夜,700多个花圈,如雪如莲。云实流着泪给父亲发微信:“爸爸,你终于可以回家休息了!”
复旦大学的官网换成了黑白色。扎西次仁赶到殡仪馆,给老师敬献了一条洁白的哈达,深深地磕了三个头。钟扬培养的最后一位女博士德吉伤心地写下:“希望千盏酥油灯点亮您的路,祈祷您超度为佛,因为您永远是我们藏族学生心中的佛。”
张晓艳和公公婆婆常在深夜打电话,起初互相劝慰,最后都失声痛哭。她和公婆商量后,将138万元车祸赔偿金全部捐出来,成立了“复旦大学钟扬教授基金”,奖励复旦大学和西藏大学的优秀师生。
钟扬去世后,获得了一系列荣誉。著名生物学家陈家宽说:“他53岁,做了100岁的人做不到的事!”
2018年5月,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了钟扬首部人生传记《那朵盛开的藏波罗花》。12月,复旦剧社的原创话剧《种子天堂》,进京参加第六届中国校园戏剧节展演。“任何生命都有其结束的一天,但我毫不畏惧,因为我的学生会将科学探索之路延续……”听着“钟扬”在剧中对学生们说的话,观众们被深深打动了。
2019年2月18日,钟扬被评为“感动中国”年度人物,人们称誉他为“种子捕手”。
斯人已逝,但精神仍在延续。在张晓艳心里,丈夫是去天堂采集种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