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轻人“裸辞”了，然后呢

杨楠

裸辞，意指没有找好下家的辞职行为。在网络语境中，“裸辞”被赋予了“不考虑后路”“决然”“身心疲惫达到极限”等浓重的感情色彩。在最常用的中文搜索引擎中輸入“裸辞”，你最先看到的是：裸辞需要“三思而后行”；为什么不建议你裸辞；为什么那些任性裸辞的人大喊后悔。

裸辞真的那么可怕吗？在反思互联网企业加班文化的喧嚣时刻，我们找到几个普通而温暖的裸辞故事。这些年轻人裸辞了，他们没有环游世界，也没有争当艺术青年。他们谦逊地拥抱生活，诚恳地面对自己。裸辞不是谈资，只是一个新的开始。

讲述者：Vivi，女，30岁，居上海，市场部专员，2019年1月裸辞

Vivi知道自己的身体处于亚健康状态，但在裸辞之前她都不知道原来这些都可以治好，因为大家都是这样：失眠、腰酸背痛、容易感冒。裸辞之后，她休息了两个月，没有失眠，腰不酸疼，眼睛不流泪，小腿没有久坐后导致的浮肿。她觉得，整个身体都开始恢复正常状态。

以前她没想过裸辞。她担心裸辞会不会找不到好的工作，或者经济压力比较大，所以之前两次换工作都是找到了再辞职，无缝衔接。她本来可能没这么快下决心裸辞，还会想先看看有什么工作机会，看好了再走。但在她辞职的前一个月，坐在她和老板中间的Cici先裸辞了，同事走了之后老板就会直接骂Vivi，工作气氛更差了。

Cici辞职后会经常“怂恿”她快点辞职。“我们微信聊天，她就说她今天睡到几点起，打扮得很优雅，然后要去健身房锻炼，明天要干嘛干嘛。我却在这边说，今天又被骂了什么的。这刺激到我，我也有很多想做的事，很多小小的心愿。除了上班，我也很想去学做饭，想学日语，还有很多想看的片子。”

签过年终奖的确认单之后，她直接给人事发了辞职邮件，抄送老板。辞职那天下班后，Vivi特地去浦东看了个金鱼展。Vivi住在浦西，一直觉得浦东很远，而且浦东的马路很宽，每次下地铁还要走很久，就很讨厌去浦东。但那天她觉得浦东好美好，好梦幻。

辞职后的第一个月她就在家睡觉、看书，猎头打电话就直接挂掉。她记得很清楚，自己那个月信用卡只欠96元，Vivi和父母住，在家里吃饭，所以即使她只有一笔年终奖和一点点积蓄，也不用很担心。Vivi上班的时候，每个月信用卡起码还八九千元。她压力大的时候，会很想买东西。

裸辞后，Vivi很少再冲动购物，更多的时间，她是在整理东西。很多衣服、化妆品，她都不记得自己买过，很多放在衣柜里被遗忘的衣服，也被重新翻了出来。Vivi还跟着烹饪APP学会了做菜。她也终于有时间遛狗，在小区里从容感受四季的变化：“比起打卡去的欧洲，我现在觉得我们家小区就是全世界最美的地方。”

休息了一段时间，Vivi觉得心里的垃圾都被清空了，有了很多容量去容纳外界。“我最近开始慢慢找工作了。裸辞有个好处，就是你可以慢慢找，直到满意为止。我现在会很直白地问新工作的强度，能不能维持工作和生活的平衡。”

讲述人：胡离，男，24岁，居深圳，程序员，2018年10月裸辞

2017年年中，胡离就有辞职的想法了。工作了一年左右，工作的方方面面都已经了解，他感觉每天都在做重复性的工作，很无聊，也很麻木，每天得过且过。

那段时间胡离看了部名叫《搏击俱乐部》的电影，里面有句台词：“It’s only after we’ve lost everything that we’re free to do anything（只有当我们失去一切，你才能获得做任何事情的自由）”打动了他。胡离觉得，2018年都快过去，如果再不辞职，可能2019年还要重复这样的生活。

胡离选在10月24日跟领导提离职，那天是程序员日。“我觉得挺有纪念意义的。辞职前每天都很激动，晚上睡不着，感觉终于要对过去的人生告别，开启新的一段。”胡离认为，其实个人职业探索，最好在大学阶段完成，但自己大学完全没想这些。“进大学前我都在做卷子，拿高分。后来考入名校，学校很自由，就不知道自己要干嘛，真的是迷失了自己。每次考试都临时抱佛脚，出国也不考虑，做项目也不考虑，四年很快就过去了。”

胡离把裸辞后的时间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叫自由探索阶段。他刚辞职那会儿，深圳有什么活动、展览都去参加，就想尝试、探索一些新东西，看一下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是什么。深圳书城闭幕式，他在里面待了一天，还有诚品生活里经常有各种人文讲座，他基本上一期不落都去听。“我听了一系列关于艺术、文创的讲座后，觉得关于美的，情感的，温度的创造，是永远不会被取代的，也是非常值得去做的一件事，所以我决定去做一个设计师。”胡离觉得设计这个行业是不会被人工智能取代的。

随之胡离进入自己规划的第二阶段，能力培养阶段。“这个阶段其实挺枯燥的，就是上网找各种课程、材料，针对性学习。这个学习过程没有什么反馈，就是自己学。”大概学了两个月，胡离觉得自己进入了第三阶段——社会需求阶段。学完设计课程后，胡离没有立刻投简历，他意识到这些不是很现实。他是学理工科出身，如果真的想成为设计师，起码要花更多时间深入学习，更进一步思考后，胡离给自己规划了新的职业路径：“我现在要去找前端（web前端开发工程师，主要负责页面的开发和设计）方面的工作，它既属于程序员的范畴，但也会跨领域，更贴近用户需求。”

回顾自己的裸辞经历，胡离总结说：“我裸辞的一个目的就是，找一个隔绝的环境，安安静静地去考虑一下未来的路。我以前经常会被周围的人和事或者一些网上的文章激发焦虑感，就觉得别人过得真好，我好差劲。我现在已经意识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要走。”

2019年5月，胡离找到了让自己满意的工作：“这份工作给了我一个往全栈工程师（指同时拥有前端及后端开发技术，能写前端和后端代码，能独立完成产品研发的人）发展的空间。”

讲述人：路问真，女，28岁，居泸沽湖，现客栈老板，2018年5月裸辞

工作到三年整的时候，路问真辞职了，打算休个半年。她当时存了差不多20万元，对她来说，支撑半年绰绰有余。她喜欢到世界各地玩，朋友们也喜欢路问真带他们出去玩。她想以后要做旅游业，但具体怎么做，休息一段时间再说。

她的新职业是突然冒出来的：“2017年我去泸沽湖的时候，认识了一家客栈的老板，成了朋友。我辞职没多久，他和合伙人吵架，两个人都说不要这个客栈了。我听了后心里一动，因为自己也有过开客栈、开青旅的想法。”接下来的事情，进展很快，去和老板接洽、和房东谈合同、再加上出装修设计稿，路问真一共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

路问真说，开客栈是很实际的工程，不是在云南小清新地生活。“我快速学会了装修，比如找工人改装电路，盯着工人改装太阳能；我几乎是一天花12个小时在逛淘宝，设计每个房间的风格。搞创作的过程是很有意思的，比如我从24节气里选了7个，给7个标间设计了7个主题，比如粉色的春分，绿色的谷雨。但不停地逛淘宝是很痛苦的，并且预算还有限。”

按照路问真的计划，客栈赶在国庆之前开业，但营收不怎么样，只有预期的五分之一。其中有她自己的问题，比如网络上线太晚，也有去年整个泸沽湖旅游人气都不行的大环境影响。后面三个月，都是亏的。好在春节期间生意还不错，把亏的赚回来了。路问真说，开客栈的前期投入很大，第一年肯定是亏，第二年如果能收支平衡，就说明做得很好，第三年能赚就是比较理想了。

关于自己的身份转换，她说：“我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在这里，我要做什么，我能做什么，这是更自由的，责任也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