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亚中
当一朵花在春天醒来,在明媚的阳光下,舒展曼妙的肢体,你是否会为之欣喜,为之冲动,拿起相机或者画笔,记录下这美丽的瞬间?
当打开一幅色彩斑斓的花卉画卷,你是否会为古人对花的痴爱而惊诧,为古人对花的精彩描绘而赞叹,为画中花的诗性之美而倾倒?
也许,古人与今人的区别,就在一幅画里。让我们走近古人,走近画中之花,若能从中学到一点生活雅趣,也是极美的享受。
梅花香自苦寒来
打开一幅梅花图,你会觉得一缕春风扑面而来。
“春为一岁首,梅占百花魁。”梅,剪雪裁冰,先天下而春,是传春报喜的吉祥象征,因而画梅主题多与迎春有关。古往今来,画梅者众多,留下佳作无数,如宋代赵佶的《梅花绣眼图页》、无名氏的《梅竹双雀图》、徐禹功的《雪梅图》,元代王冕的《墨梅图》,近代吴昌硕的《梅花图》等。不少画家爱梅成痴,与梅花结下了不解之缘,传为佳话。
宋代画家宋伯仁为了画梅广植梅树,花开时节,便从早到晚细致观察,把梅花从萌芽到初开,从怒放到枯萎,高低俯仰之态逐一描绘勾勒。后來,他精选百图装订成册,每图题五言诗一首,这就是著名的《梅花谱》。宋伯仁始创墨梅画法,有“墨梅鼻祖”之称,其《梅花谱》也成为后世画梅的范本之一。近代画家吴昌硕曾说“家传一本宋朝梅”,指的即是宋伯仁的《梅花谱》。他本人也曾植梅三十余株,朝夕观赏描摹,形成独特的“扫梅”画风,所作雪梅,墨华水韵,碎玉横空,别具韵味。
“我家洗砚池边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用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这首元代王冕的《墨梅》诗大家都熟悉,此诗表现出画家以梅自喻的心声。王冕画梅成癖,在隐居会稽九里山时植梅千株,自题居所为“梅花屋”。与别人画梅不同,王冕喜画新梅嫩枝,以淡墨点染花瓣,浓墨勾点蕊萼,突出梅花的清拔之态,气韵生动,似有风拂欲动之感。
不同画家笔下的梅花各具情态,表现出不同的艺术性格:有的喜欢彩墨工细,如宋代赵佶、徐禹功;有的喜画老梅虬枝,如明代徐渭、王谦,清代李方膺、汪士慎;有的喜画寒梅瘦骨,如清代金农。画家笔下千姿百态的梅花,被赋予了人格化特征,寄托了画家自爱、自强、自立的思想追求。
梅花香自苦寒来。千百年来,梅花精神被植入中国文化的血脉中,梅花也承载了坚韧不拔、励志奋发的民族精神,于今开得更艳。
自然香在有无中
梅香未尽,兰幽又起。兰花姿态秀美,芳香馥郁,有“天下第一香”之誉,深受古人喜爱。我们常听人评价女孩子“蕙质兰心”“气质如兰”,总觉得兰花有些女性化。其实,兰花自古就是君子的象征。孔子曾以兰花喻君子和善人,为后人“写兰”定下了精神基调。
兰花的君子之风正好适应了古人清高、超逸的表达需求。画兰被称作“写兰”,源自中国传统绘画的写意精神。所谓写意,不只是简单地描摹景物,更重要的是传达思想,表现作者的生活态度和气节,彰显一种诗性之美,这也是中国花鸟画的独特之处。
“写兰”之风始于宋代赵孟坚、郑思肖。赵孟坚首创墨兰,笔调劲利舒卷,色调清爽秀雅。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其《墨兰图》,绘墨兰两丛,生于草地上,兰叶柔美舒放,兰花盛开如蝶,翩然欲舞。全图笔意绵绵,气脉不断,是赵氏画兰的代表作。南宋灭亡后,已垂暮之年的赵孟坚隐居湖南,不食元禄,继续“写兰”,以示忠贞和清高。而同时代的郑思肖作《墨兰图》,则用极简淡之笔墨撇出一花数叶,花叶萧疏,不画根土,意寓宋土地已被掠夺,益显花的品格不凡。
自宋之后,画兰名家辈出。元代赵雍笔下的兰,淡雅清幽,奔放飘逸,深得赵孟坚“写兰”心法。明代周天球则继承了郑思肖的画法;文徵明画兰,笔墨恣肆,常以竹石为伴,毫无尘俗气;陈古白兼融设色没骨和水墨写意两法,笔墨更具书法之韵,俊逸清丽,风格独具。清代汪士慎笔下的兰,柔嫩而不折,显示出坚韧不拔的精神;郑板桥笔下的兰,以焦墨画叶,用草书笔法中的中竖、长撇运笔,多而不乱,少而不疏,脱尽时习,秀劲绝伦……
明清时期是兰花最受人欢迎、研究最深入的时期。“写兰”几乎成了每个画家的必修课,他们以兰花为载体,画出了兰的“君子”品性,画出了兰的高洁与顽强,把自己的理想、情趣、美感、个性展现得淋漓尽致。
唯有牡丹真国色
如果说古人画梅为其骨,画兰为其香,那么画牡丹即是为其贵。牡丹,是花中贵族,自古就是富贵吉祥、繁荣昌盛的象征,隋唐时即被视为“富贵花”,以其国色天香誉称“花中之王”。唐代诗人刘禹锡《赏牡丹》诗中有句:“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宋代花鸟小品中已出现了牡丹形象,如南宋徐崇思《牡丹蝴蝶图》即以工笔设色法细致地描绘了牡丹盛开、彩蝶飞舞的春日景象。其构图饱满,笔调细腻,是宋代花鸟画中的上乘之作。明代沈周创作形式有所变化,把原来的花丛构图改为独枝牡丹,一枝独秀,兼工带写,设色简淡,富丽之中融清雅意境,加上题诗,更富有文人趣味。江南才子唐寅继承了这种画法,并以画兼诗闻名。
徐渭开创水墨写意牡丹画风,不用色彩,以泼墨之法,用大笔点染花头及叶面,仅枝茎及叶脉以线条勾勒。其代表作《水墨牡丹图》泼辣豪放,气势逼人,立意鲜明,水墨润泽,极有生趣,虽是水墨画成,却不乏富贵庄严之相。这种画法也成为后世写意花鸟画的源头之一。
清代帝王为彰显富贵,常命宫廷画家画牡丹图,风格回归繁复和艳丽,体现出堂皇的贵族气息。宫廷画家郎世宁结合中国传统绘画方法,把欧洲绘画重视写实及明暗变化的特点融入画中,他的《仙萼长春图之牡丹》以工致细腻的笔触刻画出花瓣、叶脉每一个细节,突出画面质感和写实特征,呈现出与传统中国画不同的艺术风貌。这种“中西合璧”的画风成为清代宫廷画的一大特色,也是中国传统花鸟画技法上的重大改变。其后,还有徐扬、钱维城、恽寿平、陈枚及近代的于非闇等都是画牡丹的名家。牡丹画的意义不仅在于呈现牡丹美丽的外表,也是表现雍容富贵生活,寄托美好生活理想的重要表现形式。
牡丹画寓意吉祥,具有极强的装饰效果,不仅为皇家贵族所青睐,在民间也是人们喜欢的装饰元素之一。家中悬挂一幅国画《牡丹图》,不仅能够美化空间、陶冶情操,还能给居室带来吉祥之气。
独立疏篱趣未穷
相较于牡丹的雍容贵气,菊花的淡雅比较平民化,以其素雅坚贞为古人所喜爱。“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渊明的南山之菊,于清逸之中平添了几分高标与孤隐的意味。这种隐逸思维的强化使画菊成了文人雅士彰显性格、追求“悠然”之趣的重要形式。
宋代画家郑思肖在《题画诗》中写道:“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这正是对菊花精神的诠释,也是古代文人追求的人生境界。
菊花入画大概始于五代时期,相对于梅花、兰花、牡丹,古画中单独描绘菊花的内容较少。据画史载,五代徐熙、黄筌都曾画过菊花,但是没能保存下来。宋代流传下来的菊画也极少,明清两代画菊的画家较多。宋代赵昌的《写生蛱蝶图》是现存最早的画菊作品。该画构图细腻,用笔精致,菊花素雅,彩蝶灵动,具有明显的北宋院体特征,是极为珍贵的画菊之作。宋代赵佶作《芙蓉锦鸡图》时,在画的左下角画两枝白菊斜逸伸出,为画面增添了淡雅趣味。
南宋画院画家朱绍宗以画菊闻名,他的画作《菊丛飞蝶图》画在纨扇上面,虽然描绘的是篱边野景,但是用笔精丽,层次分明,立体感强,似凸出于绢上。他的画依然有宫廷富贵典雅气象,正是南宋偏安思想在艺术上的体现。明代画菊以吕纪、唐寅、文徵明、徐渭为代表,清代八大山人、石涛、王铎、虚谷、任伯年等人也都留下很多画菊作品。
菊花的绘画风格多以写意为主,特别适合大写意手法来表现清幽淡雅的意境。古人说“人淡如菊”,菊花是世人对道德及生活的一种理想化形象。野逸安闲,无拘无束,不逐名利是菊花的精神所在,菊画则是对菊花精神的艺术升华。
古人崇尚自然,对花的热爱超乎我们的想象。画中花也是包罗万象,不一而足。除了上述梅花、兰花、牡丹、菊花,还有荷花、芙蓉、紫藤、桃花、杏花等,远至山野林地,近到居室庭院,几乎四时所见之花皆可入画。如宋代佚名《出水芙蓉图》《桃花山鸟图》和赵佶《桃鸠图》,明代沈周《辛夷墨菜图》、戴进《葵石蛺蝶图》、徐渭《荷花图》,清代邹一桂《桃花图》、郎世宁《芍药图》、恽寿平《秋海棠图》等都是花鸟画的精品之作。
走入纸上百花园,一卷铺开,穿越古今,踏着花香,似乎看到古人在花丛间吟咏歌赋、挥毫泼墨。古人以花入画,以画寄情,增加了生活雅趣,也把思想融进画中,让自己活成画里一朵花一首诗。
四时春色,画里人生。或许,我们见到的每一朵花都是一个不凋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