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开始,从宫廷到民间有一个特殊的荣耀风俗,这就是簪花戴花。其实簪花戴花在宋以前也有,但不是很普遍,尤其是男性戴花簪花,即或是有,也是在特定的时间,如中举、结婚、升迁等。宋代开始,人们在日常生活、喜庆良辰、节日节令都会在头上簪花戴花,以表达喜悦之情。
帝王的恩威
宋太祖黄袍加身,被拥立为帝,这可是一件大喜事,改朝换代必定要更立服装礼仪形制,如此才能体现出新朝廷的新气象。据《政和五礼新仪》《宋史》记载,宋初朝廷仪卫服饰沿用唐五代旧制,但在服饰的装饰上,为增加喜庆气象,在大朝会、元旦、各种朝廷宴饮喜庆场合,会给官员赐花,并要求官员戴在头上。起初,一些年老的官员,或者在朝廷有威权的官员并不戴在头上,而是让随从捧着,但这种行为很快被监察御史弹劾,要求他们将皇帝赏赐的花朵戴在头上,不然就是违背朝廷礼制,要被“纠举”。此后朝廷赐花,官员都戴在头上。表面上看,皇帝给大臣赏赐花朵,是一种恩惠,实则是暗示皇帝的威权,是一种恩威并存的仪式符号。
南宋时期,官员们上书朝廷,认为朝廷盛大庆典是亘古未有的盛事,只有礼仪详备,才能令天下心悦诚服,所以《宋史·舆服志》记载:“請庆寿行礼日,圣驾往还并用乐及簪花。诏从之。”这样,朝廷一切活动都给予参与者赐花、簪花。朝廷因此还制定出一套赐花的品式数量,以区别官员官级品阶。这其中只有皇帝一人不需要戴花簪花,在皇恩浩荡的华美仪式下,昭示皇帝至高无上的威权。
科举考试是朝廷的大事,而中举也是一般士人梦寐以求的目标。中举举人也会得到朝廷的赐花。司马光中举之后,皇帝赐花,他为表示自己节俭,不把皇帝赏赐的花戴在头上,别人就警告他:“这是皇帝赏赐的花朵,怎能不戴呢?”司马光只好在头上戴一朵。中举戴花后来成为士人梦寐以求的荣耀,这就无形地认同了皇帝的威权。
赏花的恩威还在犯人身上体现。每逢朝廷大赦天下,对符合放赦的罪犯,都有一个重要的释放仪式:被释放的犯人穿着大红色线缝黄色布衫,跪在开封府大理寺前,狱吏们都头戴鲜艳的花朵,站在犯人背后,听到放赦的鼓声后,打开枷锁,犯人都大呼谢恩。仪式富有喜庆的戏剧性,同时也表现了皇恩浩荡的威严。
与大宋同时的辽、金以及后来的元政权,朝廷的礼仪也有簪花戴花的仪式。在国与国之间往来使者结交的仪式上,使者也需要簪花戴花。簪花戴花一般都与喜庆相关,每逢国家丧乱、皇帝驾崩、帝后仙逝、大灾大难,则不簪花戴花。所以辽、金、元三国在宋国遇灾的时候,往往利用簪花戴花来侮辱宋朝的使者。一些有气节、知国体的使者就冒着被敌国杀头的危险,拒绝簪花戴花。
《宋史·莫蒙传》记载,莫蒙作为出使金国的使者,被金人要求簪花,莫蒙说因为“本朝忌日,不敢簪花听乐”。他坚决不簪花戴花,维护了宋朝的荣誉与体面。
另一则拒绝簪花故事的主人公是荆国公主。荆国公主下嫁给驸马都尉李遵勖,后来丈夫早亡。公主为夫守孝,不穿华丽衣服,更不簪花戴花。一天,参加宫廷宴会,皇帝亲手给她簪花,她坚决推辞,说:“我已经发誓,永久不簪花戴花!”
士人的身份
朝廷中作为礼仪的赐花、簪花、戴花活动,逐渐变成文人士大夫身份的标志。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头戴大花,招摇过市,引得大批市民围观,看热闹。苏轼在杭州做官时,吉祥寺的牡丹繁盛,寺院主人采花,献给五十三位官员,官员们头戴大牡丹花,一路上“观者如山”。他回家还兴致勃勃地写诗,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醉归扶路人应笑,十里珠帘半上钩。”(《吉祥寺赏牡丹》)第二年,苏轼因病不能去看花戴花,就写一首《惜花》,诗中写道:“沙河塘上插花回,醉倒不觉吴儿哈。”市民百姓围观这些头戴鲜艳牡丹花的政府官员,指点嬉笑,官员们也自得可爱,一幅和乐太平景象。
每逢文人聚饮,日常相会,多半会吟诗作赋。每次聚会都少不了戴花簪花,一大群文人,老老少少,坐在一起,花枝招展,谈笑风生。在他们的诗中记录了宴饮簪花的场面。宋祁在馆阁校书闲暇时,约上一群馆阁好友,吟诗作赋,他们“簪花照席光,藉草连袍翠”,真是招人眼热。大儒邵雍作诗自嘲自己不顾年老,饮酒簪花的赏心乐事:“簮花犹且强年少,诉酒固非佯小心。花好酒嘉情更好,奈何明日病还深。”
士人顺境时簪花戴花以表现自己的人生得意,在人生逆境时刻,也用簪花戴花来宣泄自己的穷愁牢骚。黄庭坚被贬谪之后,心中牢骚不平,用歪戴帽子斜插花宣泄愤懑情怀,“醉里簪花倒着冠”,而且在大街上手挽着妓女,招摇过市,全然不顾自己“士人”身份,故意引起人们的注意,要“付于世人冷眼看”。王庭珪旅途中烦闷,恰好好友刘英给他送来美酒鲜花,立即写诗说:“无奈穷愁辄赋诗,对酒簪花能绝倒。”陆游自嘲自己的老态龙钟也写道:“纱帽簪花舞,盆池弄水嬉。”一幅无可奈何的英雄末路景象。
百姓的喜庆
不管是朝廷的恩威,还是士人的身份认同,簪花在老百姓眼里,就是好玩、喜庆、和美的象征。宋强至在诗中写了宋代老百姓对戴花簪花的喜爱:“洛阳风俗重繁华,荷担樵夫亦戴花。”担着柴担卖柴的老樵夫头上都带着鲜花,着实令人惊奇。
男人爱花,妇女更是爱花。诗人郑獬看见一群妇女满头鲜花,得意扬扬的快乐样子,不由得写下一首记事诗:“清明村落自相过,小妇簪花分外多。更待山头明月上,相招去踏竹枝歌。”这首诗生动地刻画了宋代普通百姓的生活。不仅玩乐的妇女头戴花朵,耕田种地的妇女头上也戴花:“挽缆谣歌童,簪花立田妇。”唱着歌谣拉纤的小孩,头上簪花的种田妇女,为什么他们喜爱花,头戴花呢?无非就是爱美吧。
城市居民更是喜爱赏花、戴花、簪花。一年四季,不同时节都有不同的花,随节令更替,应景应时。《东京梦华录》载:“立秋日满街卖楸叶。妇女儿童辈皆剪成花样戴之。”立秋当天,用楸树叶剪成花儿模样,戴在头上。《梦粱录》记载杭州暮春时节卖花买花的盛况:“卖花者以马头竹篮盛之,歌叫于市,买者纷然。”由此可见市民对鲜花的追捧喜爱。
总之,宋代宫廷礼仪中的簪花戴花仪式,逐渐形成了宋代簪花戴花的民间风俗。在朝廷,簪花仪式是于恩宠中隐藏着帝王的威权;在士人群体中,簪花戴花是个人心绪情怀的表征;在百姓的眼中,簪花戴花无非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装点。作为一种喜庆的礼俗,簪花戴花在维护礼制方面也有不可小觑的重要意义。
郑继猛,文学博士,安康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