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珏 王达 吕行
2019年4月21日,习近平总书记对中国建设银行湖北省分行来凤支行离休干部张富清同志先进事迹作出重要指示强调,老英雄张富清60多年深藏功名,一辈子坚守初心、不改本色,事迹感人。在部队,他保家卫国;到地方,他为民造福。他用自己的朴实纯粹、淡泊名利书写了精彩人生,是广大部队官兵和退役军人学习的榜样。要积极弘扬奉献精神,凝聚起万众一心奋斗新时代的强大力量。
为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总书记重要指示精神,表彰先进、弘扬正气,激励和引导广大党员、干部、部队官兵和退役军人不忘初心、牢记使命,见贤思齐、矢志奉献,党中央决定,授予张富清同志“全国优秀共产党员”称号。
今天在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来凤县,张富清是一个家喻户晓的名字。
95岁的张富清是来凤县一名离休干部。平日里,他的生活简单而规律,上午陪老伴儿上街买菜,下午准时看书读报,每天3次收看新闻,看上去和其他老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实际上,他却是一位功勋卓著的战斗英雄。去年年底,来凤县人社局按照上级统一安排开展退役军人信息采集工作,张富清小儿子张健全带来了一个旧红布包裹,里面是一枚枚军功章,伴随着这个包裹我们也有幸看到了一段埋藏多年的秘密和别样的传奇人生。
战士张富清
张富清出生在陕西省洋县一个贫苦农民家庭。父亲早逝,大哥夭折,母亲带着他们兄妹3人艰难度日。因为生活困难,张富清长到21岁时还很瘦小。
1945年,家里唯一的壮劳力二哥被国民党抓走当壮丁,打长工的张富清用自己换回二哥。因为羸弱,他被关押近两年,后被迫加入国民党军队当杂役,目睹其种种劣行。
1948年3月,瓦子街战役中,被“解放”的他没有选择回家,而是主动要求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成为西北野战军第2纵队359旅718团2营6连一名战士。
换上新军装,一个崭新的世界,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壶梯山一役,是张富清走向英雄之路的“成人礼”。
1948年7月,胡宗南三大主力之一、整编第36师向北攻击,进至陕西澄城以北冯原镇、壶梯山地区后,因发现我军设伏,迅即就地构筑工事,转入防御。
位于冯原镇的壶梯山,长约7公里,地形险要,守军敌第28旅第82团构筑了一个个暗堡,企图成为“啃不烂”的骨头。
第2纵队啃的正是这块骨头。暗堡前,战友一个个倒下。“我去炸掉它!”张富清报名参加突击组。
壶梯山暗堡的模样,他至今记得:高约1米,地面以下挖得深,敌人从射击孔中疯狂扫射,死死封锁住我军进攻线路。
“解决这样的暗堡,在上面扔手榴弹不行,必须从侧面接近,从射击孔塞手榴弹进去。”在火力掩护下,伴着“嗤嗤”的子弹声,张富清时而匍匐,时而跃进,迂回往前冲。
靠近后,他拉开手榴弹引线,朝喷着火舌的暗堡射击孔塞进去。“轰”的一声,机枪顿时哑了,战友们起身冲上来。
那天是8月8日。张富清的右手臂和胸部被燃烧弹烧伤,至今仍留有一片片褐色疤痕。而他却称之为“轻伤”。
“当时,您真的不怕?”
“真的不怕。只想着炸掉它,没感到怕。”张富清回忆说。
“你越不怕死,说不定真死不了;要是畏畏缩缩,敌人就会把你打死。”这是他悟出的辩证法。
此役至关重要。张富清当时并不知道,高度关注战况的彭德怀,竟顺着电话线,找到第2纵队司令员兼政委王震的指挥所,抵近观察。
我军乘胜追击,一举收复韩城、澄城、合阳。澄合战役宣告胜利,党中央致电祝贺。
张富清荣立一等功。他获得的军功章,简单粗糙,却弥足珍贵。他仔细包好,装进背包。
入伍后仅4个月,作战勇猛的张富清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入党介绍人是连长李文才、指导员肖友恩——70多年来,这两个名字,深深刻在他的脑海。
此后,“枪不离肩马不离鞍”,战斗一场接一场。突击,成为党员张富清的首选与常态。
每次连队布置突击任务,他都报名。手一举,就意味着准备受伤、准备牺牲。这些,他都想过了。
“只要党和人民需要,我情愿牺牲,牺牲了也光荣!”
他的战功,次次来自突击,如:“在东马村代(带)突击组六人,扫清敌人外围,消灭了少数敌人,占领敌人一个碉堡,给后续部队打下缺口,自己负(伤)不下火线,继续战斗。”
如果当时能留下照片,突击组长张富清,应是这个样子:脸熏得像锅底,目光敏锐坚定;肩挎冲锋枪、身背炸药包、腰上插满手榴弹;军衣上,血迹斑斑,烧得到处是洞;赤着双脚,鞋,常在突击中跑掉;四周,是摧毁的工事、烧黑的黄土、纵横的尸体。这是记者连续3天面对面采访张富清后,在脑海还原的画面。
“那时,身上的棉衣又是血又是汗,太阳一晒,很臭。饿了,找到啥吃啥,不管上面有没有血。”张富清说。对他来说,死都不怕,这些算什么。
最大的考验,是永丰镇之战。
1948年11月23日,敌第76军南撤至永丰镇以西的石羊地区。25日下午,在我军追击下,该部主力逃回永丰镇,困兽犹斗。
永丰镇,“围寨高而坚固”。第76军军长李日基,将主力布置在永丰镇和附近几个据点,并重兵控制两边高地,形成支撑点。西北野戰军迅速决定,集中第2、第3纵队主力,围攻永丰镇。战至26日晚,我军肃清外围据点,迫使第76军万余人麇集于土城内。
这注定是一场惨烈的攻坚战。敌人凭借高厚坚固的寨墙,顽固抵抗。27日晨,我军发起的“第1次总攻未能奏效”。
27日黄昏,我军重新调整攻击部署,第2纵队、第3纵队独立第2旅担负攻歼永丰镇第76军的任务。
张富清所在6连担任突击连。之前,部队伤亡很大,东北角寨墙侧面的两个碉堡,是两处主要火力点。
是夜,连队决定成立突击组,炸掉那两个碉堡,确保攻击部队上去。张富清任突击组长,带两名战士,子夜出击。
依旧清瘦的他,浑身是胆,携带1支步枪、1支冲锋枪、2个炸药包和16枚手榴弹,几乎是他的负重极限。
3名突击组员跃出坑道,快速抵近,趁着夜色,爬上三四米高的寨墙。他第一个跳了下去。
听到动静,敌人围了上来,他端起冲锋枪,一排子弹飞过去,令敌猝不及防,一下撂倒七八个。就在这时,他感觉头被砸了一下,“不觉得疼,只觉得闷”。
打退敌人后,他伸手一摸,发现满头满脸是血。原来,头皮被子弹犁开。如果子弹飞低一寸,自己肯定“光荣”了。
迅即,敌人又涌上来,他再次将敌打退,并接近碉堡。他用刺刀挖开泥土,先放置几颗手榴弹,把引线连在一起,上面压炸药包,再盖上一层土。
接着,他用手一拉,侧身一滚,“轰”的一声,碉堡被炸毁。瞬间,尘土、石头、弹片四处飞溅,空气滚烫。趁着烟雾,他迅速逼近第2座碉堡,如法炮制,又成功了。
从跳下寨墙那一刻起,他就没准备回去,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心中腾起。无限的勇气,让他打出了自己都惊讶的战绩:炸毁2座碉堡,缴获2挺机枪、数箱弹药。
“痛快!”
一放松,他才感到伤口剧痛,吐出一口鲜血。他满口牙被穿云破石般的爆破震松,3颗大牙当场脱落,其余的后来陆续掉光。
此刻,总攻尚未开始,他用满是鲜血的双手紧握钢枪,“打退敌人数次反扑,坚持到天明”。凌晨3点,冲锋号响。拂晓,我军主力部队攻入永丰镇。
那一仗,我军全歼敌第76军军部,俘获军长李日基。
战役结束,张富清荣立一等功、被授予“战斗英雄”称号,晋升为副排长。表彰大会上,王震亲自为他佩戴奖章,也喜欢上这位小个子英雄,此后,见面就鼓励他。
彭德怀也因此认识了张富清,行军途中遇见,总是亲切地说:你在永丰立了大功,我把你认准了,你是个好同志!
1949——中国时间进入崭新纪元。对中华民族而言,这是获得新生的一年;对张富清而言,这是奔袭战斗的一年。正如《保卫延安》所写:走!打!是生活中的一切。
1949年2月1日,西北野战军整编为第一野战军。张富清所在团整编为第2军第5师第14团。
番号的改变,折射着时局的发展。新中国的桅杆,已刺破海平面。与西柏坡嘀嘀的电报声同样急切的,是解放军指战员奔袭作战的脚步。
在1949年5月至7月“陕中战役、扶眉战役经过图”上,一段段红粗箭头,标注着第2军的战斗路线,东起蒲城,途经泾阳、咸阳、兴平、扶风,西至宝鸡。
8月5日那天,“一野”发出动员令,号召全体指战员:为“解放整个大西北而战斗”,“敌人逃到哪里必须追到哪里,不给片刻喘息机会”。
各部队冒风雨,忍饥饿,连续奔袭。“那段日子,除了打仗,没记起在哪个地方停过。”张富清回忆说。
并不是神兵天降。路,是一步一步丈量;仗,是一场一场拼杀。张富清和战友们,日以继夜,攻城拔寨,风卷残云。
7月底,“一野”三路大军陈兵陕甘边境,直指平凉——宁甘两省的咽喉。队伍中的张富清,第一次走出陕西。至此,八百里秦川,换了人间。
新中国成立前夕,党中央决定:“第一野战军必须在1949年冬结束西北解放战争,以便明年进入和平建设,新疆不能例外。”
新中国成立那天,张富清跋涉在进军酒泉的路上。喜讯,是两天后听到的。“新中国成立啦!”他和战友们格外高兴,举枪高喊!
从人民卫士到人民公仆
陕西、新疆、北京、南昌、武汉……
几经辗转,1955年初,已是连职军官的张富清面临退役转业的人生转折。听说湖北西部恩施条件艰苦,急缺干部,他二话不说:“我可以去!”
听说来凤县在恩施最偏远、最困难,没有丝毫犹豫,他又一口答应:“那我就去来凤。”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从武汉动身,一路向西,再向西。恩施是湖北西部边陲,来凤更是边陲的边陲,怀着投身社会主义建设的憧憬,张富清来了。
“这里苦,这里累,这里条件差,共产党员不来,哪个来啊!”——带著一个共产党员的赤诚,张富清来了。
县粮食局、三胡区、卯洞公社、外贸局、县建行,是张富清转业后的5个主要工作单位,新中国70年发展历程,他是参与者、建设者。“我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张富清说。
上世纪60年代,张富清在湖北省来凤县三胡区任职。当时的经济条件一般,人们的温饱问题还没解决,张富清的首要任务是解决吃饭问题。
为真正了解老百姓的实际困难和需求,张富清想了一个办法,他找最穷、最困难的家庭,和他们一起栽红薯、种苞谷,一起劳动一起生活。从陌生到熟悉、从隔膜到认同,张富清取得了当地老百姓的信任,也将党的声音传到了边远山区。张富清说:“干群关系密切了,工作就好开展了。”
上世纪70年代,公社班子成员分配工作片区,张富清抢先选择最偏远的高洞片区,那里不通路、不通电。张富清决心给当地修路,他一边给粮田被占的农民做思想工作,一边和社员一起肩挑背扛。张富清靠着细致的思想工作和过硬的实干作风,给高洞修了第一条公路。
上世纪80年代,张富清调任建设银行来凤县支行副行长。当时建行只有几个职工,资金更是困难。单位没有独立的办公场所,只得借用其他单位的土瓦房,职工也没有住处,所有的业务只是发放贷款。摸清情况后,张富清一方面狠抓学习,提升职工的业务能力,调动大家的工作热情,另一方面积极改善职工的实际困难,想办法解决职工办公室和宿舍问题。
当时正逢建行“拨改贷”改革,国有小型煤矿是当时建行最大的贷款户,张富清经常去煤矿了解生产销售情况,常给企业出谋划策。建行来凤县支行行长李甘霖说,当年建行放出的贷款,没有一笔呆账。
时光荏苒,离休后的张富清过着简朴的生活。一所简陋的屋子,几件普通的家具,张富清却甘之如饴:“现在的条件比以前好太多了,我很知足。”
张富清的那些宝贝
见证张富清人生的,是一件件他珍藏的宝贝。
军功章
时针拨回到2018年12月3日下午5时20分左右,来凤县委政法委干部张健全,小心翼翼地怀揣着一个包裹来到县人社局,为父亲张富清登记信息。
“看到勋章,我一下就被吸引住了。”来凤县退役军人信息采集工作专班信息采集员聂海波,对那天的事情记忆犹新。
其中的勋章是由西北军政委员会颁发的,镌刻着“人民功臣”四个大字。这种勋章,并不是一般入伍从军的战士能够得到的。
激动地看完张健全带来的材料,聂海波深感震撼:“没想到我们来凤还隐藏着这样一位战功赫赫的大英雄!”
原来,1955年初,张富清在面临退役转业时,主动选择到条件艰苦、急缺干部的湖北西部工作,听说来凤县又是最偏远、最困难的地区,他又选择来到这里。
可自从来到这里,无论是在来凤县粮食局工作,还是在三胡区任副区长,抑或是在卯洞公社、外贸局、县建行工作,张富清都包好军功章,锁在皮箱,封存了这戎马倥偬的岁月。
64年,无论顺境逆境,张富清从不提自己的战斗功绩,连儿女也不知情。
报功书
与“人民功臣”勋章一同被“曝光”的,还有一本立功证书和一份西北野战军的报功书。
这张泛黄的报功书上寥寥数字,却道出了一名战斗英雄浴火沙场的事迹。
发生在陕西蒲城的永丰之战,是配合淮海战役的一次重要战役,战况异常惨烈。
张富清所在的连是永丰战役突击连,张富清又是突击连的突击班成员。1948年11月27日夜,他和两名战友担任突击任务,攀上城墙,与围上来的敌人展开激战。
因在战斗中表现英勇,张富清获得军甲等“战斗英雄”荣誉称号。
“立军一等功一次,师一等功、二等功各一次,团一等功一次,两次获战斗英雄称号。”原本张富清的家人以为他已经牺牲在战场了。直到1948年12月,一封落款是西北野战军兼政委彭德怀的报功书被送到张富清的家里。
读完这段历史,再次翻看张富清老人珍藏的立功证书和报功书,我们对英勇和无畏有了更深的理解。
搪瓷杯
除了压在箱子底的军功章和证书,最能够证明张富清老人走过的岁月的,恐怕就是他用了60多年的搪瓷杯了。
这个搪瓷杯打满补丁,一面是熠熠生辉的天安门、展翅飞翔的和平鸽;一面写着:赠给英勇的中国人民解放军——保卫祖国、保卫和平。
家人们都知道,这个是张富清最心爱的物件。从1954年起,这个搪瓷杯就是张富清生活的一部分。如今,补了又补,不能再用,张富清就把它认真保存了起来。
从硝烟炮火中成长起来的张富清,很少计较得与失,他选择在和平时期淡泊名利、扎根大山,把余生献给了来凤,献给了这片曾经和自己毫无关联的大山。
而对于物质的需要,却是朴实而简单。
“和我并肩作战的战士,有几多(好多)都不在了。比起他们来,我有什么资格拿出立功证件去摆自己啊?!我有什么功劳啊?!”张富清每每提到这段经历,都忍不住老泪纵横。
每次看到搪瓷杯,张富清的脑海中都不禁浮现出身着军装战斗的岁月,报效国家、投身祖国建设的初心始终坚定。
老房子
张富清的英雄事迹传开后,不少媒体记者慕名前来。
穿过破旧的门栏,走过残破的墙皮,置身这简陋的住房,也许我们能够从中找到张富清安贫乐道的秘诀。
上世紀80年代初,张富清一家搬到现在仍居住的建行宿舍。30多年过去,楼上楼下、左邻右舍都已翻修一新,老两口的家还是老样子。
斑驳的墙壁,褪色的家具……虽然朴素,但整洁而充满生气。
近几年,张富清仍然坚持自己下楼买菜,有时还下厨给老伴炒几个菜。透过窗户,常常听到他爽朗的笑声……
如此安贫乐道,只因为在张富清的心里,几乎没有他自己。
去年,张富清做眼部手术。他是离休干部,医药费全额报销,可以选好一些的晶体。但张富清听说同病房的农民病友用的是最便宜的,也选了最便宜的。
“我已经离休了,不能再为国家做什么,能节约一点是一点。”
衣服的袖口都烂了,还在穿;儿子给他买的新衣服,他叠得整整齐齐放在箱子里……
这,恐怕就是一个历经生死的共产党员,最纯粹的坚守了吧!
摘编自《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中国日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