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倾城
她说:“我就是苏明玉。”
她坚信她的出生让“有些人”失望,什么工作忙、父亲经常出差都是借口。她在外婆家的青山绿水间度过幼年,到该读幼儿园中班时才被接回父母身边。一个胖小子挡在门口不让她进:“你讨厌,你别吃我家饭,别叫我爸妈是爸妈,我不要妹妹…--”他号啕大哭起来。哥哥大她两岁,这是他们第—次见面。
总有些东西,隐隐约约悬荡在空气里。在家里,她最强的感受就是“被嫌弃”。妈妈带她去看牙,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怪我,我没提醒外婆乳齿也会蛀,喝完奶也要刷牙。”哥哥有一口雪亮的牙齿。全家逛公园,遇到喜欢小孩的外国伯伯对他们热情地说“Hello”,哥哥也响亮地回过去,比画着与伯伯聊得好开心。她往妈妈身后躲,妈妈就用力把她往外扯:“你也说呀!”她说什么?回城之前她没接触过英语。那天太阳很大,妈妈紧锁着眉。
像一口一口喝下很多充满杂质的水,终于沉积成一块胃底的大石。到十几岁,上了中学,她看微信朋友圈、公众号、网课,一次次扑簌簌泪流:是的,她是重男轻女的牺牲品,她的原生家庭有残缺,她缺爱。
母亲一听,受了很大的惊吓:“我重男轻女,那我为什么有了儿子还要再生个女儿?”她沉着回应:“因为你们想追生儿子。”这是现成的答案。
母亲气不过,历数为她做的事:矫正牙齿、送她去各种培训班、寒暑假带她去旅游……
她更淡然:“你们是为了面子。而且,真爱就是付出也不觉得是付出,你把账记得这么清楚,不就是求回报吗?放心,我赚到钱就会全还的。”
母亲伤心痛哭,她惊惶内疚,僵着一张脸,又有一丝丝喜悦——母亲多少还是爱自己的,是不是?
她与家人之间的战争自此开始。她翻旧账,争平等,一分一毫,她都要算的明明白白。她强迫父母承认他们不够爱她,这爱里有亏欠。她誓要听到那句“对不起”。
我只能回应:“你不是苏明玉,她有能力,你没有。”
苏明玉在《都挺好》里登场时,已经是收入不菲的职业女性了,她替母亲操办葬礼,照顾父亲的晚年,替两个哥哥收拾烂摊子。她最终选择原谅,—方面是编剧的一厢情愿,另—方面也是因为她强大到可以重塑记忆了。她乐意有个父慈女孝的家,她就一手打造。
这一切是如何实现的呢?最直观的回答就是一个字:钱。有拂袖而去的本事,才有把臂言欢的选择;有拍案而起的勇气,才有坐下来讲和的资格。否则如何?在父母的家里,吃着父母的饭,一边嫌汤咸菜淡,一边絮絮叨叨指摘他们的不是?中文里,称这种行为是“吃碗面,翻碗底”,或者“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一边依赖一边伤害,是可耻的。
我不会说“世上没有不是的父母”,我不会祭出“孝道”大旗,只是,作为学生,当务之急不应该是好好学习吗?你想报复?好呀,考上最好的大学,远走高飞,让他们一生为曾经错待你而自责。你想摆脱父母?没问题呀,考托福,从此山长水远,世界焕然一新。你想向全天下控诉?可以呀,乔布斯的女儿还出了本回忆录来控诉父亲。但,若你爹不是乔布斯,你先混到这江湖地位再说。
总之一句话,与其苛求父母的说辞不能让你满意,不如好好想想不会做的几道大题。往事不能改变,将来的事是你掌中的鸟,要几时放飞、向哪个方向放飞,都由你自己决定。
我经常觉得,把视线与心灵完全投注在童年、创伤、原生家庭上的人,是心灵上的婴幼儿,总想在来路上寻觅安全,却不在前路上探索未来。
青春正好,要挥洒,要珍惜。家只是一个港湾,不是你的战场。
有一天,我在路上看到一个妈妈带着小朋友去上学,小朋友突然停下脚,笨手笨脚地解红领巾。妈妈大声呵斥他:“快走,到了公交车上再搞这些闲事。”
小朋友说:“今天系得不舒服…--”
妈妈教育他:“做事要分轻重缓急。你现在系红领巾要浪费一分钟,那我们可能就得赶下一班车,晚到学校5分钟,搞不好迟到了老师还要批评你。批评你,你舒服吗?你忍这一会儿,我们上了公交车,你想怎么系都可以,准时到校,还能背单词。你看哪个划得来?”
小朋友眨巴眨巴眼睛,被說服了。把红领巾塞到口袋里,和妈妈一道开步走了。
这个妈妈不觉得自己是教育专家,但她无意中说了一个很多人会忽略的道理:赶路要紧,有些不舒服,先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