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彬
补春燕是个普通的基层干部——遂宁市安居区玉丰镇宣传文化中心主任,她不太闲得住,总想组织个活动来充实自己和日常工作。有时到场镇里办事,孩子们都会扑向她,喊一声“补老师”,有的家长也会改掉“补主任”的称呼,跟着一起喊。
镇里的很多孩子由老人带,父母都不在家,这两年暑假,补春燕都会把孩子们集结起来,开设不收费的兴趣班,有个去处至少不会让他们整天看电视耍手机。接到采访邀约时,补春燕的内心是拒绝的,在她看来,这本来就是职责范围内的工作,并不算什么。
不要钱的兴趣班
班车驶离遂宁城区十几公里,司机一脚刹车,记者来到了目的地——黄峨古镇。眼前的古镇没有人声鼎沸,远处廊桥上,两个村民坐在木凳上聊天,一只黑狗趴在两人脚下闭目。透过仿古建筑的窗户望去,里面空荡荡的。
上级要求每个乡镇都要有文化宣传阵地,古镇里的一间大房子,刚好可以用来做文化站场地。
门锁打开,文化站里隐隐闻得到霉味。书架上摆着不少书,可少有人来翻看。另一侧椅子摆放整齐,朝向台上的投影幕布,这里举行过几次看电影活动。
补春燕想着,这么好的地方不能浪费。去年临近暑假,她想到为孩子们办兴趣班,找之前组织活动时认识的坝坝舞大妈了解需求,大家都积极响应,没过几天,这事就在场镇里传开了。而补春燕自己也联系各村干部招募学员,报名那天,有近80个孩子符合条件。
补春燕一口气开了4个班——美术、书法、舞蹈和作业辅导。文化站的房子地面不太合适,她就在场镇里协调一家跆拳道兴趣班,借来一块场地给孩子们学习舞蹈用。
每天早上不到8点,补春燕就到场地开门、调试设备,协调老师的午饭和休息,骑着自行车两头跑,再回办公室做“正经事”,这样的日子过了3个星期。
李燕驚叹于孩子的变化,她把两个女儿都送到了舞蹈班,几天后孩子回家让妈妈找音乐,跟着手机里的节奏跳起舞来。李燕将舞蹈拍下来,发到了自己的抖音号上,没事就翻出来看看。
今年初,补春燕到市里的单位上挂,回到镇里已经是8月初。她在微信群里召集,还是有近60个家长报名。原打算一个月时间的兴趣班,被缩减到10天,而且下午的课也被取消。天太热,屋子里没空调,即使4台电扇一起吹,还是热。
李燕今年没把孩子送来,女儿们对舞蹈产生兴趣后,她就送孩子到区上的兴趣班定期学习。不少孩子参加过补春燕的兴趣班后,就每天盼着上课,家长不送还会生气,甚至还有村干部打电话来请求插班。不过也有孩子上几天课就不去了,家长觉得没意思,孩子觉得不好玩。
兴趣班的师生们
办班需要师资力量,需要钱,但这不是问题。文化阵地每年有专项经费,上级也很重视,以前半年报一次使用情况,现在要求每月都报。
不过老师还是不好找,本来补春燕已经通过区文化馆联系好了舞蹈老师,临近开班时,区里有任务,人又被要走了。情急之下,她通过场镇上的兴趣班才联系到。而书法和美术方面,一个多年未见的晚辈亲戚派上用场,从成都来到镇里。好在一系列课程下来,效果都不错。
老师们一天骑30多公里的电动车往返于城区和镇里,也有几个放假归来的大学生,当起志愿者,辅导孩子们的作业,打打下手。后来补春燕要给他们补助,谁都不要,只好买了点纪念品送给他们。
今年的兴趣班让人感觉轻松一些,不仅是时间缩短,上课地点也集中在文化站里。文化站还从21个村里招募了志愿者,每天都有人来值班,帮了不少忙。
补春燕取消了舞蹈班,听说场镇里有人要办,而且正值暑假,老师更难找了。不过兴趣班增设了口才和演讲训练,这类老师也不好找,她在朋友圈里发布需求,没人理,想到和艺术沾边的朋友就打听,终于从外地找到了。
补春燕希望可以通过培训让小朋友给人更好的第一印象,“说话难听,是不少乡镇孩子的通病,如今的社会总是强调情商,口才表达就是孩子们的重点突破口。”
在志愿者李琳看来,有的孩子表达自我时,明显不如城里的同龄孩子自信,脏话是口头禅,待人不够礼貌,总是通过调皮捣蛋来获取关注。她值班时,发现有个女孩子穿着裙子坐姿特别随意,其实年龄也不小了,却不注意保护隐私。
这些孩子有个共同点,都是隔辈的老人带。
有一天绘画课上,孩子们围坐一桌画画,一个孩子的奶奶直接走进屋子,到身边指指点点,说“你咋这么笨,画的是啥子东西,看看人家的”。孩子小声说了句脏话,老人就从院子里的树上直接扯一根1米多长的枝条,追着打。
李琳觉得,孩子再调皮捣蛋,关键还是看后天教育。被追着打的那个孩子,有时觉得上课没意思,看到她在整理书架,就跑过来说,老师我来帮你吧。
场镇里的培养焦虑
补春燕想找更好的老师,可是没有很多人愿意来,而且,花钱太多有人会觉得她与老师有利益瓜葛。这里的兴趣班消费水平不高,李燕给孩子报的班,每人每年2700元。
李燕本来想就近给孩子报舞蹈班,听说场镇里有班要开,就赶紧把学费预交了。可等了个把月,迟迟不见开课,打电话问对方就说快了快了,无奈之下,她要求退款到区里报了名。
后来,镇里的报名人数太少,也没搞成。
李燕觉得,场镇里的兴趣班总给人一种不稳定的感觉,管理和教学质量都跟不上,条件也实在一般,孩子穿着白衣服去学舞蹈,回来就变成了黑衣服。有些带孩子的老人发现还要收费,就取消了报名,相比之下,补春燕的“官方”免费兴趣班就划算多了。
周妍也要送儿子到区里的跆拳道兴趣班,每次在那等一个半小时,再接孩子回家。稍有条件的家庭,基本都会把孩子送到区里上兴趣班和辅导班,很多家长都说,上过辅导班的就是不一样。但周妍仍不免焦虑,和城里的孩子比起来,这点投入太有限了。
周妍只给儿子报了这一个班,要不自己就啥都干不成了,好在孩子每天上学都坐班车来往于区里的小学,尽管他只有二年级。场镇上的孩子都很独立,用周妍的话说,都是放养。
周妍的丈夫在成都工作,平时还会频繁出差,平均半个月回家一次。场镇上的孩子,父母都在的很少,很多母亲带着孩子度假,就到父亲打工的地方待上十来天。而一些孩子面临的情况是,父母只有过年才回家一次。来兴趣班的孩子里,有一半孩子的父母补春燕都没见过。
每年兴趣班开办期间,补春燕都很不放心,她怕孩子们走近电扇、走近插线板,即使孩子们上厕所也要注意,文化站与厕所有一段距离。虽然累,但写个方案就能改变孩子们,哪怕一点点,也还是让人有些许成就感。她说只要自己在这个岗位上,就会把兴趣班办下去。
采访结束后第二天,补春燕发了一条朋友圈动态,配图里的文字是,人间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