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大的事

刘正权

疤棍跟派出所较上劲，为的是芝麻大的一点事。

就是这粒芝麻，惊动了龙吴东这个大西瓜。

龙吴东从所里退休之后，发胖了，肚子像个西瓜。

老伴刘米秀笑他，当初要长这身膘，贼在你眼面前晃悠只怕都抓不住一个。

龙吴东拍一下肚子，里面油水咣当响。

龙吴东笑，都叫你给腐蚀的。

疤棍跟派出所较劲，还就是想要让人腐蚀一把自己。

像刘米秀腐蚀龙吴东那样。

他找了个老伴，问题是，人家儿子媳妇不答应。说找个贼爹，名声背不起。

疤棍较上劲了，谁是贼呢？

谁是贼谁知道，派出所里有记录的。

疤棍从来不承认自己是贼，他最多认为自己好勇斗狠，这是事实，疤棍嘴巴上虽说不干不净的，手脚上一直很干净。

咋就背上贼名了。

就到派出所要求查档案，一查，还真的是贼名，不是打架斗殴。

贼，在疤棍这种人眼里，是上不得台面的。

好勇斗狠，怎么说都带一股江湖侠气，贼，下三烂的手腕混饭吃，跌份。

得把这个名声扳回来。

一扳竟扳到龙吴东头上，当年那场斗殴是龙吴东处理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龙吴东只好挺着西瓜肚，回到派出所。

疤棍在里面坐着，怒目相向，说你做的好事。

龙吴东不说话，递过去一根烟，那是当然，谁不知道我做了一辈子的好事。

疤棍不接烟，接话。

你那意思，我做了一辈子的坏事？

龙吴东哈哈笑，说你这小暴脾气还不改。

疤棍被龙吴东没皮没脸的德行搞得哭笑不得，老龙啊，你跟我算是一辈子的劫数了，咋就躲不开你呢。

躲开我？龙吴东笑，这世界只有一个地方能让你躲开我。

咒我死啊你这是！疤棍不乐意了。

龙吴東脸色一正，死，那么容易啊，把你能的！能躲开我的地方，不是地狱，是监狱。

你啥意思？疤棍怔了一下，自己作奸犯科的事干过，但够不上大奸大恶。

没啥意思。龙吴东回头冲所长小丁说，他什么要求？

小丁是当年龙吴东一手带出来的。

要求很简单！小丁看一眼龙吴东。

龙吴东就从小丁眼光里读出不简单这么三个字。

啥要求？

要当年的办案民警给他公开道歉！

那就公开道歉呗，芝麻大点事！龙吴东猛吸一口烟，再吐出来，脸上就云遮雾绕的了。

道歉的地点，得由我定！疤棍说。

行，定好了我准去！龙吴东冲疤棍保证。

疤棍走后，小丁急了，您这是打自己脸知道不？

打就打呗，我自己下手打自己，知道轻重。

您这还是打所里脸，叫人怎么看轻重？

你这孩子，龙吴东摇头，不说话了，哪头是芝麻，哪头是西瓜，我心里有数。

没数的是疤棍，他居然摆了酒席，邀请了老伴那边子女亲戚，说来给自己正名。

名正了，疤棍和老伴一起过日子也就顺当了，虽说是组合家庭，也得好说好听才行。

龙吴东去了，很准时，道歉也很有诚意，把腰弯那么低，难为他那个西瓜肚子了。

算得上皆大欢喜，就开席，喝酒。

酒喝到一半时，疤棍接到儿子电话，儿子在城里打工，原本说赶回来的，讨要工钱不成，跟工头急了眼，失手误伤了工头，被抓进辖区派出所。

儿子这会不是祝福疤棍来了，是讨注意来的，儿子说，辖区里一个警察体谅他初犯，做了工头工作，说结案当他是贼，顺了厂里一点东西，交了医药费就可以出来，问这么结案行不。

疤棍是走过江湖的人，儿子想在他这吃个定心丸。

疤棍脑子晃悠了一下，贼就贼呗，芝麻大点事还问老子，难不成你还想负刑事责任？疤棍问清了，儿子将对方打成了轻伤。

给完主意，疤棍很得意，脖子一扬，一杯酒灌了下去。

灌完酒，疤棍忽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太熟悉了，这个场景，分明是疤棍第一次把人打成轻伤后，被龙吴东带到所里办案的二次回放。

贼就贼呗，芝麻大点事，这些苦心孤诣的警察，名声可是比西瓜还大。

（原载《天池》2019年第1期 作者自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