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国辉
我的姑丈生前在工厂里是先进生产者、模范工人。退休后,他成了我们家的种田能手和“植棉大王”。
20世纪50年代,三余镇建起了轧花厂。初建时,工厂只有幾间平瓦房,工人们用脚踏轧花车进行轧花。当时,厂里的工人都是附近农民,大家一凑合,买轧花车,两人一台,带进厂就成了工人。姑丈是其中一员。
工厂里没有宿舍,姑丈每天早出晚归,白天做工人轧花,下班回了家就是农民,要去田里种庄稼。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匆匆用餐后骑上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赶去上班。
由于过度操劳,加上在轧花车间吸入过多灰尘、棉絮,姑丈面容苍老,总是咳嗽不止。但他依然坚守岗位、热爱岗位。一天晚上,我到姑丈家去,见他拿着一块布料,翻来覆去仔细地看。我正要问他这块布料是从哪里来的,就听他得意地说:“这块布料就是用我们厂轧的花纺织而成的。”我一听,差点儿笑出声,正想调侃他两句,却看见他面色从容,带着自信的微笑。我忽然怔住了,被他质朴的劳动人民的感情所感染。
姑丈从不饮酒。有一天,他从厂里回来,破例带回一瓶酒,并让姑母喊我陪他喝酒。我到了他家,看见他满脸红光,神采飞扬,不禁感到惊讶,就问:“姑丈,什么事让您这么高兴?”他激动地说:“你知道吗,我们厂安装了电动轧花机,今天是开工的第一天,那个机器可大了哟!”他一边说一边比划:“‘轰隆’一声,张开大口,一包花就被吞进去了。不大一会儿,满满的一仓库棉花就轧完了。现在可好,我们再也不用出力踏轧花车了。”他一会儿侃侃而谈,一会儿抚掌大笑。我再一次被姑丈的情绪感染了,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对他说:“等着吧。让你开心的新鲜事还多着呢!”
不久,姑丈成了厂里的棉检员。在这个新岗位上,姑丈干得非常出色。他只要用手一摸,就能准确地报出棉花的含水率和出衣率是多少,分毫不差。人们都说,高超的技术来源于实践。但姑丈使我更坚信,敬业精神是第一位的。三余镇轧花厂的技术骨干、先进生产者名单中,始终有姑丈的名字。
80年代,姑丈光荣退休。在欢送他的时候,厂里的领导和工友们深情地对他说:“回去要好好休息,治治病,把身体养好。”姑丈笑着答应了。可没过多久,他竟作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在自家承包的土地上种植棉花。这个决定招致家人的一致反对。大家众口一词:“家里不缺钱花,种棉花累,你吃不消的。在家养养老,瞎折腾什么?”姑丈却坚持自己的决定,他说:“三余轧花厂机械化程度越来越高,需要大量棉花,我种棉花就是支援厂建。厂子发展进步了,我就高兴。我虽然退休了,但是种一点儿棉花,支持一下厂建,还是可以的。”家人拗不过他。
从此,姑丈起早贪黑,面朝黄土背朝天,忙碌在棉花田间。后来,姑丈种植的棉花田成了远近闻名的示范田。公社、大队经常组织人员前来参观学习,开现场会,请他介绍植棉计划。
1997年农历腊月二十一,姑父哮喘病发作,住进了三余医院。快出院时,我对他说:“马上要过年了,我来接您回去。”他摇了摇头,对我说:“不回去了,我到三儿家里去,他家离厂近,我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去看看厂里这几年的变化,心里更开心。”我答应了。大年初一那天早上,我还在睡梦中,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开门一看,只见大表哥站在我家门口,面容憔悴。我一看,就明白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悲痛,差点儿摔倒在地。在欢庆春节的鞭炮声中,姑丈怀着对轧花厂的无限眷念,走完了绚丽多彩的一生,驾鹤西去。但是,他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却千车载不尽,万船装不完,永远光照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