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斯•德拉贡斯基 王旋
短评:《三月的伊达》是俄罗斯《旗帜》杂志定期撰稿人丹尼斯·德拉贡斯基对苏联时期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俄国作家伊凡·亚力克塞维奇·蒲宁短篇小说《伊达》的现代续写。文章构思巧妙,情节跌宕,语言虽不华丽,却有素雅之美,内容虽不庞杂,却能引人入胜。更为精巧的是《三月的伊达》保持了《伊达》的风格,以一个开放式的结局供读者开启心中向往之结局。作者匠心独运,在故事的设计中,通过原始欲望与爱的不同维度比较,突出了情感与道德的冲突、理想与现实的冲突、精神与物质的冲突,让人产生深刻思考,给人以生活启迪。这里既有作曲家掩盖在高尚之下唯利是图的市井之面,也有年轻美丽的伊达寻求真爱的离经叛道之苦,更有神性光辉中牧师背负道德枷锁的自我救赎之路。当然,通过对前夫与前妻的部分描述,更突出了人物性格的迥然与归一。人物本身并不复杂,复杂的是不同社会成长背景下的命运选择。本篇小说不是百科书似的庞大史书,却浓缩了对人性的细微洞察,正如文章中前大主教所说,“你永远不知道你在哪将找到什么,你在哪将失去什么。”这是对人生的厚重感悟,当我们拷问自己该如何抉择的时候,唯心自知。
俄罗斯作家喜欢开放式结局。男人和女人的误解消除得过迟:他们被婚姻所束缚,被成千上万难以逾越的障碍包裹着,醉心于回忆。这是蒲宁“伊达”的故事。结尾之时,在一家餐馆里,英雄在朋友们面前高谈阔论,“为所有爱我们的人,为所有因我们的愚蠢而没有受到珍重的人干杯。为与那个在一起是那么幸福快乐,却避免不了离别,从此生命中不再相见,却会被这世上最痛苦的爱所牵绊的她干杯!”——女主角已经消失了。显然,她正返回丈夫那里,之前离开的那五分钟,是为了对英雄耳语“我爱过,也还爱着”。
我们翻过书,叹着气:“唉!唉,如果......”
为什么,事实上,他和她不可以在一起吗?
让我们想象一下,由蒲宁所描述伊达的故事,更确切地说是伊达和著名作曲家的故事仍然还会延续。但是为何要在今天继写这一故事?因为在蒲宁时代的那些“伊达”续写是为了使英雄献身战争和革命。这极大地影响了故事情节。因此,没有蒲宁的现代生活会让故事更加真实。让英雄仍然是一位富有而知名的作曲家。让伊达仍然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但她不再是一位年轻贵族的妻子——当今社会可没什么贵族。她的丈夫是有着仕途前程的年轻成功商人。
* * *
总之,五年后,他们在谢列梅捷沃机场的商务休息室相遇了。
一切犹如故事开始时那样。他们互相打了招呼。她依旧光鲜漂亮、年轻高贵、穿着时髦。向优雅且年轻帅气的丈夫介紹着作曲家。作曲家并不认识他,但记得他的姓,因为最近新闻有过报道:新当选的最大边疆区州长邀请他担任他的副职。他们相互握手致意,彼此微笑着交流:“哦,怎么样,听到了,听到了!”,“哦,很久以前,我是您的崇拜者!”。
看着作曲家平静自负的脸,伊达感到不悦。契诃夫写道,女人会原谅一切:背叛,粗鲁和醉酒的样子,但她不会原谅贫穷。我们的伟大作家还是不够了解女性!一个女人会原谅贫穷,但她不会原谅的是被忽视。特别是当她二十岁的时候,她到有着一位知名丈夫的好友家做客,然而好友的丈夫对她视而不见。好友年纪比她大十岁甚至更多,但她们成为了朋友,因为她们一起参加了设计课程。好友嫁给了一位富有而知名的作曲家。他所做的曲子总能从各个角落——收音机、电视、餐馆和出租车上听到。作曲家四十八岁,他有一张宽阔平实的面孔,善良,却漫不经心。伊达厌恶地想着,“可能,他只关心他的歌曲,或者计算他的酬金。”从十六岁开始,伊达就习惯了这样一个事实:男人们看她的眼神,对她的恭维,从椅子上起来欠身,急忙帮他脱掉外套,安排烘干她的雨伞——所有这些都在脸上表现出了对她美色的贪婪。然而在好友那里却是另一番情形:“您好,伊达!玛莎在等您。您怎么了,您还好吗?谢天谢地。是的,是的,谢谢,我也感谢上帝的一切。嗬,您真的很可爱!”——只是种漠不关心的寒暄。
事实上,伊达根本不想争抢好友的丈夫或与其产生私情。但她因他冷漠态度而感到气愤。她是这么光鲜年轻,有着极好的肤色和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又没有人强加给他已婚男人的位置,妻子的漂亮女友到家中做客(切,本就应该逗乐一下!),却表现出发自内心、不加掩饰的冷漠,真够令人生气的。特别是他的妻子玛莎并不怎么样。个子不高,微胖,大胸,细腰粗腿。伊达认为,“就像用绳子捆着的香肠一样”。那么他看中了她什么?伊达试图探听玛莎父母情况——如果玛莎的父亲是一位大人物的话,那对伊达来说似乎是合乎逻辑的——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玛莎的父亲是建筑部队的中校,母亲是某工厂医疗单位的医生。玛莎向伊达朴实地展示了父母的照片。
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况且,爱情有时不存在选择。当她低着头,从蓬松的睫毛下看着他,微微咬了几下浅灰色的发髻,或者当她经过他时,悄悄地转过身来,以便他能从后面看到她迷人的身姿——粉颈、香肩、柳腰、玉腿——犹如古时所说的那样完美身材——可他毫无回应,既没有看,也没有感叹,感觉不到他的任何喜悦。
这些记忆从她的脑中一瞬间飞过,她对自己说:“我现在一定要惩罚他。我只有这么做,他才会一直记得我!”
她正如蒲宁所写的故事中那样,伊达和她的丈夫说:“别说了,彼得里克,怪难为情的!”他们和作曲家在大厅里散步闲聊的时候,伊达请丈夫稍作停留。她和作曲家走过咖啡馆和小亭子,她问玛莎过得怎么样,她们共同朋友生活如何,在那一秒他突然感觉到,他非常喜欢她——但他强烈地拒绝了这种感觉,更确切地说,是这种想法。因为他意识这一切只因受她外在的青春、美丽和高贵的地位所吸引。他们走到了最远的登陆门,那里没人,伊达坐在塑料网格椅上,抬起紫罗兰色的眼睛看着他,突然间,毫不迟疑地和他说:“现在,亲爱的,请回答我一个问题:您曾经是否知道或现在是否知道,我已经爱您整整五年了,而且直到现在依然爱着您?”
作曲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有时候,保持沉默不失为更好的选择。所以他什么也没说。她起身,搂住他的脖子,温柔且热烈地亲吻了他。这就是全部:一个吻,然后离开。
但整个故事并没有结束。故事才刚刚开始。
* * *
作曲家起初认为这是某种胡言、戏说和谎话。如果她真的非常爱他,她之前可以有一百次的表达机会,比如写信、打电话、剧院、音乐会、大使馆招待会上的偶遇。有谁阻碍得了?有什么阻碍得了?很显然,伊达对他撒了谎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是个谜。一个非常美丽、年轻和富有的女人总是一个谜。作曲家对自己的发现满意地笑了。
突然间,他感到非常快乐而且十分荣耀。事实上,他已经被一位年轻漂亮的女人爱上了五年,而且与自己相比的话,她的丈夫是一位重要的年轻人。他已经五十三岁了,玛莎三十六岁,伊达只有二十五岁,而且非常漂亮。假设她存心想要刺激他,让他心烦意乱——要知道她可以说谎,也就是关于这件事的谎话!其实扰乱作曲家的方法不计其数。比如对他的作品随意品头论足:“您写的是什么呀?这就是曲子吗?好吧,上帝保佑您!”这会使作曲家感到非常气恼。但重要的是:她的谎言不是别的,而是关于她对他的爱。每一个谎言中都有胡言的部分,且只有一部分!他开始回忆五年前她是怎么来到自己家里,回忆起她蹙眉的目光、红色的脸颊、美丽的身影,她似乎向他展示了她的背部和身材,而且在门口停顿了一秒钟。
这不能就说他很想跟她上床。在机场相遇时他身上产生的那种短暂想法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是的,年龄,就是年龄!然而,他突然想到了整个事件的本身——可以这么说,相遇是客观的!——这促使了隐秘的浪漫:要知道,她不仅美丽,而且她爱着他,持久而又稳固。最终,他几乎完全相信了她所说的话。但找到她并非易事,需要打电话预约见面。这看起来似乎是在调戏对方。就说,“事实表明,您爱我,那真的很好;我并不介意。”以浪漫回应浪漫,况且像他这样的年龄和地位更应如此。
说到做到。
他给她打了电话,并且意识到自己在说谎,谈论着自己震惊于她的表白,而且不得不告诉对方,他对她也有着同样的情感。五年前,当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他就已经爱上了她。他描述着当时的她,谈到幻想着和她甜蜜相拥......
“为什么,亲爱的,您没有给我哪怕一点点暗示?”她用美妙的声音问道。
“我害怕打扰您的平静。您的,对不起,虽然有些俗套老套的,温柔净纯的少女时代。”他清楚该如何措辞。
“没什么可怕的,那时的我已经完全成人了。”伊达说,“也许,您只爱玛莎。与我在一起,也就是强上那么一点儿,还要像男子汉一样更认真,更负责,不是吗?我猜您现在还爱着她,对吗?”
“我们需要见面。”作曲家说。
“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伊达笑着说。
“我们需要见面。”他重复道。
“真的吗?”伊达笑了,“真的是我们应该吗?是指我们两个人吗?我和您吗?或者只是您想见面。请您说得的再清楚些。”
“我们需要!”他固执的说。
他和她见面了。
作曲家坐在咖啡桌旁面向着她,回忆着五年前她来家中做客的情形。他突然觉得,其实那时他想拥抱她,他也想亲吻她可爱的手,好像当她在某个地方消失时,他就会想起她。虽然事实上他之后立刻忘记了她,就像忘记玛莎其她那些出现并离开的女友一样。但现在他几乎相信他一直很爱伊达并且现在依然爱着她。为了终结这个“几乎”,他催促着自己:“好吧,在这里,她是多么美丽,我一定要得到她!”作曲家全神贯注且灼热的看着伊达。
伊达也非常认真地看着他。她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对爱情的同样渴望,五年前这种表现的缺失伤害了伊达。似乎她相信他已疯狂地爱上了自己,这场爱情游戏也可收尾了。
“好吧,我们见面了,现在做什么呢?”她说。
“什么意思?”
“您好!她抿嘴一笑,聳了耸肩。“您想和我见面,您自己不知道,为了什么目的?”
此时的他,犹如处在无可奈何的愤怒之中,血液涌到了他的脸上,冲到后脑。当承诺授予“俄罗斯联邦人民艺术家”却未奖赏时,当女儿成为信仰克里希纳教的女孩时,当昂贵电子合成器的程序突然死机时,均是如此。在如此情况下,玛莎会测量他的血压,并在他的舌头下放一粒治疗心血管疾病的药丸。
“我知道”,他严肃地说。
“我也知道”,她说,看着窗外。
现在是春季首月。冰雪开始消融,但还有些寒意。街上的道路清洁车清理着潮湿的大雪。
“我实际上是一个聪慧,冷静,甚至是精打细算的女人,”伊达说。“但有时我会变得愚蠢和浮躁,就像三月的猫一样。在我看来,现在就是这样。”她把手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三月的伊达!”作曲家说道,他用宽阔的手掌覆盖在她纤细的手指上,并看着她的双手。
“三月的伊达还没来,”她有些紧张地笑着说道。
“那什么时候来?要去哪儿呢?”
“当你打电话的时候来,去你让我去的地方,”她说着,也将称呼转向“你”。
“今天”,他说。
她点点头。他去了柜台,买了单,然后离开大厅,去了招待会:他们是在巴尔舒格——凯宾斯基酒店一楼的一家咖啡馆见的面。他回来的时候。她从座位上起身迎他。他帮她穿上外套。他们走进了电梯。
事情发展太快,过于惊人,作曲家甚至没来得及意识到这有多么美好。他仰卧着,然后起身,坐在床上,看着她。伊达躺在床上,将被子盖到锁骨处。他伸手褪去被子,以便可以好好欣赏她的胴体,她的轮廓被一条薄被勾勒了出来。但是她抓住了被子的边缘说到:“不要。”“为什么?”“不要嘛!这里太亮了。”
上帝啊,小孩子的伎俩!他咯咯地笑了起来,起身去洗漱。回来时,他光着身子,宽阔的身体和圆圆的肚子,还有两条弯曲的短腿——伊达已经站在房间的中间,全身紧紧裹着被子,右手将被子围在脖子处,左手拿着衣服。作曲家让到一旁,让她进了浴室。出来时,伊达已梳妆完毕,她抱住了他,亲吻着并断续地说着,仿佛也在告慰自己:
“我爱你。我很幸福,终于发生了。我梦想了五年。谢谢你如此坚定。你真的很好,和你在一起我感觉好轻松。”
“我”,他说到,用亲吻回应了她。
“现在我得走了。别送我。”
* * *
三天的时间里,作曲家生活在半小时的回忆迷雾中,徒劳地试图将他们第一次仓促接近的细节理清。感谢上帝,妻子玛莎已经离开了。三月里她一直感冒,咳得很厉害,所以他把她送到法国,然后送到希腊,干燥的春天尚未稳固。他等待着伊达出现。第四天他打电话给她。“用户的设备已关闭。”一周后,伊达打电话说:“我们需要见面。”他很高兴,如同恋爱中的少年。
她和他在同一个咖啡馆见面。她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脸颊,挥手示意服务员离开:
“事情已经开始好转!”她递给了他一个白色窄信封。
“让我先点杯咖啡。”他说。
“你在服务员面前不尴尬吗?”她笑着,向大厅深处喊道:“两杯浓咖啡!”
在一张厚厚略显粗糙的纸上,有着强烈而清晰的笔迹:
“亲爱的伊达!
如你所知,一个半月前,我接受了成为N边疆区副州长的提议。因此,我成了一个“受保护的人”,而我的家人,也就是你,也在此之列。因此,我了解到在3月14日16:50到18:30之间,你和谁在一起以及在哪里。我带着悲伤通知你,我不可能再成为你的丈夫,我将解除你与婚姻有关的所有义务。关于钱和其他财产问题,如果你对我有任何意见,请联系我的代理人采哈诺维奇·阿德里安·弗兰采维奇先生,你的名录里有他的电话号码。
真诚地感到遗憾,你曾经的全部——彼得。”
服务员拿了两杯咖啡和两杯冷水。
作曲家把信封弄皱了,感觉里面有个硬东西。有一个男性大小的婚戒。他转动着它,看到里面写的是“伊达”。
“彼得里克是个非常不错的人,”伊达说。“但他喜欢华丽的表示......”她一口喝下了那杯意式浓咖啡。“我很自由,亲爱的,”就像上次一样,她把手再次放在桌子上。
他依旧亲吻了她的手指,并发现她身上没有结婚戒指。她抚摸着他的头。
“你可能高兴,但有点儿慌张?”她说。“你梦想着娶我,但你在想:玛莎该怎么办?你可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这非常好。别担心,玛莎同意了。”
“什么?!”
“我飞罗得岛去见了她。她同意了平分。”
“平分什么?”他困惑地问道。
“一切,”伊达解释说。“平分存款,现在及以后的一半歌曲著作权。不要贪心。这是她应得的。孩子们也是一样。别墅归她,公寓归你。更确切的说是归我们。喝完咖啡,我们走吧。”
“去哪儿?”
“你说去哪?”伊达皱着眉。“去你家。也就是我们的家。别想了,你在和一个离了婚的贫苦女人在一起。彼得里克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富有。但他很高贵善良,几乎和你一样。他会给我一笔可观的钱。我相信,我们不需要上法院。在任何情况下,比方说,我应该得一亿,但给我了九千万,我也会接受并感谢他,我不会再争取剩下的钱。我更珍惜我们之间的宁静生活。”
在作曲家看来,伊达的话如同敲打着别墅阳台上的雨滴一样敲击着他的头。那个别墅再也看不到了。但他同时认为,对于坐在他面前的如此年轻漂亮女人而言,此时考虑小屋、阳台、版权和存款着实有些荒谬。这是他爱慕五年并一直想拥有的令人神往的女人。或者仅是他一个月前使自己信服了这样一种情况?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三月的伊达已经来了。
“咱们走!”他说到,笑看着她紫罗兰色的眼睛,从座位上起了身。
她突然天真地紧紧抱着他,不停地低声细语:“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赶紧走,快点儿回家!”
作曲家和伊达迅速巧妙地解决了他们各自离婚和财产分割问题,更换了公寓里能让人想起玛莎的那些家具。与此同时,彼此也在慢慢地失爱。
* * *
作曲家对伊达开始不感兴趣了。总的来说,她和玛莎一起参加了相同的设计课程。奇怪的是这个女孩似乎来自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母是世代人文科学家,家里所有墙上摆满了书。顺便说一句,她读了其中的很多,但所有这一切都从她身边掠过了,就好像经过一个大漏勺,只有某些事件和闲言碎语被兜了起来。就这一点来说,三月的伊达还没来,还没来......像“害羞”这样的词,不是“别佳”,而是“彼得里克”。这种表达就很好。然而高等教育在哪?哦,是的,当然,女孩为“寻找自我”主动接受教育。但他的玛莎毕业于一所普通学院的建筑专业,几乎全部生活中的她——特别是和他一起生活——对艺术很感兴趣,她一直在学习相关课程,正如现在所表现的那样,可以直接翻译英语。既有中世纪的历史课程,也有水彩画课程,还有设计课程。最后,她进入了马丁诺夫建筑所,一个非常时尚的地方,有很多有趣的订单。顺便说一句,收入也不错。伊达一天也没工作过,因为她在二十二岁时一下子成了佩特里克的妻子,好像立即变成了一位“贵太”的典型。但恰恰是“好像”和“典型”。女友、八卦、野餐、时尚咖啡馆、时装秀、“派对”和“后派对”等不在话下。已经完全和她没有什么可说的了。难道谈论“特里尔比”餐厅的新菜单。令人惊奇的是,她竟然去找了玛莎。嗯,是的,年轻,寻找自我,去寻找她的老朋友......
伊达终于明白,作曲家只对他的歌曲和金钱感兴趣。他在第一次谈话中精心编织的温柔而充满激情的言语消失不见了,而且再也不会重演。的确,歌曲,在她看来——对他来说,那些可都是作者可从中赚钱的小钱袋子。他从不谈论旋律或歌词,只谈论哪些歌手采用了曲子以及在什么平台上演出,以及他应该从中抽成多少。事情怎会这般田地?她的前夫起初是经纪人,后来成为了投资人,所以才被邀请担任副州长,似乎没什么特别。但他比这位作曲家的天赋要高出一百倍。他人性化,精神上也更富有。知道他的人,理解他的人,不理解他的人可以和他一同漫步森林......在她看来,作曲家是吝啬的。特别是在一家高消费的餐厅里,他宴请朋友时,在服务员面前显摆说:“您知道我的王室作风”,“请为我们铺开台布”。一般来说,他会装扮成某个俄罗斯老商人,毫无顾忌地纵酒作乐,但眼中却布满了狭隘。伊达将这些清楚地看在了眼里——他早已怒火中烧,好像在问每一位宾客:“你在吃喝我的东西时不感到羞愧吗?”“你什么时候可以对‘我请客’斩钉截铁的说‘不行,我们AA。’要知道你们是贪得无厌、不劳而获的人。”——她开始感到反感,甚至连胃口都消失了。这不是一件很复杂的事儿,她有足够的钱,离婚时彼得里克对她很慷慨。当她向他展示新夹克时,他一定会问:“多少钱?”——他眯着眼睛,举起双手:“他们一定是疯了!”,虽然后来他说:“你别那么想,我可不遺憾,原则上我说的是......”“我靠自己!”她笑着反驳到,他们亲吻了彼此,但仍然不愉快。
他们之间的性爱也收效甚微。原因始于一个胎记。伊达的阴阜下方有一个非常大的暗色凸痣,几乎就在那个位置,偏左些。她去了看了肿瘤科医生,结果显示没有任何危险,医生也没建议移除。这位作曲家第一次在巴尔舒格什么也没发现,因为两人是在被子下进行的。她先是把他赶到了浴室里,自己脱掉衣服,躺在了被子下面,之后也不许他看自己的身体。在家里,可不行,无处可藏。伊达无法忘记和原谅他那受惊讶厌恶的表情。她解释了一切。虽然他亲吻了一下胎记,甚至用舌头舔了一下这个胎记,即便低声说了一句“你是我的小甜甜!”——但很明显,他是反感的,他害怕,他在逼迫自己。她仍感到不开心,作曲家在性问题上刻板低效。她回忆起彼得里克——和他在一起,他更频繁,更热烈,更舒适。也更文雅!或许问题出在年龄上?伊达不知道五十岁以上的男人以何种方式进行——她的所有恋人(顺便说一下,并不多)都是她的同龄人,之前也从未换过丈夫。“仅有的这么一次还是火速进行的。是的,可能就是年龄问题。”她忧郁地想着,他一星期只和她进行一次。
然而抱着伊达的作曲家却在回忆玛莎,她是那么的坚挺炽热,高潮迭起。她开玩笑地说,5比1。他那会儿也是不知疲倦且富有创造力。可在这呢?伊达呻吟了大约五分钟,有时甚至不配合他的动作,就像一部色情影片,拼接过程中,声音被随意安放在画面上,然后猛拉几次屁股,叹气说:“亲爱的,我已经筋疲力尽了......谢谢,亲爱的......”。当他翻转平躺时,她抬起肘部,低声说:“让我帮你。”这种温柔使他恼怒,但好像是一种呵护语气:嗳,她会帮我!——但他屈服了她的手指和嘴唇。很明显,在这样一种偶然进入的模式下,最好还是不要说话;在相处的日子里,他和她根本没有谈论过孩子。
在一个夜晚,作曲家突然问道:
“伊达,你相信上帝吗?”
“是的”,很容易回答。“你呢?”
“我也是。但在我看来,他在取笑我。但我不明白为何如此?这意味着什么呢?他指的是什么呢?我应该和他谈谈。”作曲家说。
“我们明天去教堂吧。找一个有智慧的神父。”伊达说到。她总是同意一切,并总能找到一个简单易行的方法。
“明天没必要”,作曲家说。“就现在。找一个全天候的牧师。应该可以找到。VIP服务。”
“伊达打开床头灯,看着作曲家,跳了起来,她抓起笔记本电脑。在三次点击中,找到了一位VIP神父,给他打了电话,稍加思索后,叫了一辆救护车。
* * *
牧师和救护车同时到达,他们上了电梯。但为时已晚。
當救护车离开时,伊达请求牧师留下来一同等警察到来:首先,牧师可以作为部分证人,其次是因为她感到恐惧。牧师大约三十五岁,高大英俊,很像希腊人:黑色大眼睛、橄榄色皮肤、短卷胡须。在等警察十五分钟时间里,伊达把她的一生的所有细节告诉了牧师,这在俄罗斯是可以做到的。她请求他为已故之人举行教堂葬礼并送别死者至墓地,也就是说,以古老的仪式执行全过程葬礼。在奥尔登卡“众哀恸者”教堂举行了葬礼,并在特罗耶库罗夫斯基公墓下葬。伊达看着牧师的希腊般的英俊侧脸,驱除了自身的那些坏想法。
但之后她承认了对他的想法。当然不是现在这个时候,而是在葬礼的四十天之后。
伊达穿着特意买的哀悼长裙,戴着一顶带面纱的帽子,非常漂亮。如此穿着,本不应该出现在外面。但司机开着车,她就这样坐在车上出行了。走进了教堂,牧师很快听完她的忏悔,宽恕了她的所有罪过,显然,他不想再和她谈论下去。但八个月后,她又来找他了。又是一个潮湿的三月,伴着从莫斯科人行道瓷砖上一直铲着湿雪的铁锹声。
“我的神父”,伊达说,她跪倒在地,从脸前掀起了黑色面纱。“请允许我和您简短地谈谈。如果您离婚,您,当然,会失去教职吗?”
“您在说什么?”牧师皱着眉头。“最好先起来。”
“但这并不那么可怕。您可以成为一个世俗的神学家。我们甚至可以出国。到学院教书。失去教职——难道不会导致离开教会吗?对吗?”
“您在说什么?”他又一次问道,眉头皱得更加厉害,并环顾四周,仿佛在寻求帮助。除了那个收集烧焦的蜡烛并将它们扔进回声很响的小锌桶里的老妇人,空荡荡教堂别无他人。
“我很富有。我之前的丈夫给我留下了八千万卢布,也就是一百多万美元。我最近去世的丈夫留下了更多,加上一半与未来相关的著作权提成。”
伊达握住他的手,亲吻着,以最不体面的方式忏悔着。
牧师抽回手,看着她清澈的紫罗兰色的眼睛。
“我的孩子,你是个傻瓜!”他说。“回家吧。”
他起身离开,消失在祭坛的北门。然而,到了晚上,他梦见了伊达。他梦见他们正在一所英国大学附近的绿草地上散步,在那里他是东正教神学教授。他们走得很快,玩得开心,几乎欢跃,并在期间拥抱彼此。
为此,第二天,他开着吉普车前往了雅罗斯拉夫尔,他的精神导师闲居在那的修道院里,是位前大主教。
但这位老人刚刚遭受了严重的精神危机。他突然不再明白他活着的意义和他的信仰。年轻的牧师向他忏悔,老人说:
“上帝赐给人们自由的意志。也就是自己要做出选择。我不会给出建议,也不会释放罪恶。这不是罪,这就是生活。你永远不知道你在哪将找到什么,你在哪将失去什么。走吧!离开这,和别人说去!”
牧师几乎泪流满面。老人心软了,说道:
“可以说,最近我成了一个激进的费奥菲利特。在这个世界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按照那个‘他’的意志所完成。而你正在谈论的这个女人,一个之前为了另一个男人而抛弃自己丈夫的女人,又开始不知羞耻的诱惑你,然而她丈夫的死还不足一年,却在教堂忏悔时勾引神职人员,这是多么玩世不恭,多么令人厌恶!她,我的孩子,也在执行上帝的一种深不可测的意图。”
“何种意图?”
“我说了,深不可测。”老人重复道。
“等等,我的神父!如果我和我的妻子离婚,失去神职去与那个,就像您说的那样,一个玩世不恭、令人厌恶的女人结婚,我也是在执行上帝的意图并按照他的旨意行事吗?”
“不言而喻!”老人说到,并用褪色的紫罗兰色眼睛看着年轻牧师悲伤的目光说道。
牧师走出门,上了车。返回莫斯科的一路上,他都在真挚地祈祷,但仍无法平静,也没有解决办法。第二天在教堂门口,他再次看到了伊达。之后他写了一份请愿书,希望可以到西伯利亚某地的一个贫困小教区。但教会当局认为,这是一种典型的骄傲症。然而,他谦逊固执地请求将他从莫斯科调离。最后,他被紧急派往欧洲某国首都的东正教教堂。
几年后,他因公到莫斯科。
一个老同志请他为某人在圣尼古拉教堂特罗耶库罗夫斯基举行一场葬礼。死者是N边疆区前副州长彼得·尼古拉耶维奇·T.,他在韦尔赫涅——秋利姆斯基联合企业案中犯了罪,被判有期徒刑十年,然而因不明情况很快便在监狱里死亡,但因上诉,死亡那天多半已经被宣告了无罪。牧师回想起了伊达在她第二任丈夫尸骨未寒期间的故事。因此,葬礼之后,他沿着墓地路径寻找着作曲家的坟墓。
他的墓就在这里。长满了高草。一个薄薄的木制十字架,已经被雨水浸得发暗,而在下面有一个挂在销钉上的金属标牌,上面写着姓氏和日期。没有山岗,没有花,没有纪念碑。也没有伊达。
牧师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然后离开了。
注释:
①2019年俄罗斯《旗帜》杂志第1期
②作者丹尼斯·德拉贡斯基是《旗帜》杂志定期撰稿人,上一期发表的是《练习曲》(2018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