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
太阳一沉,下去了。众山都松了一口氣。天依然亮,森林却暗了。路自然开始模糊,心于是提起来,贼贼地巡视着,却不能定下来在哪里宿。
急急忙忙,犹犹豫豫,又走了许久,路明明还可分辨,一抬头,天却黑了,杂侃路,灰不可辨,吃了一惊。
于是摸到一株大树下,用脚蹚一蹚,将包放下。把烟与火柴摸出来,各抽出一支,正待点,想一想,先收起来。俯身将草拢来,择干的聚一小团,又去寻大些的枝,集来罩在上面。再将火柴取出,试一试,划下去。硫火一窜,急忙拢住,火却忽然一缩,屏住气望,终于静静地燃大。手映得透明,极恭敬地献给干草,草却随便地着了,又燃着枝,噼噼啪啪。顾不上高兴,急忙在影中四下望,抢些大枝,架在火上。
火光映出丈远,远远又寻些干柴。这才坐下,抽一枝燃柴,举来点烟。火烤的头发一响,烟也着了。烟在腔子里胀胀的,待有些痛,才放它们出来,急急的没有踪影,一尺多远才现出散乱,扭着上去。那火说说笑笑,互相招惹着,令人眼呆。渐渐觉出尴尬,如看别人聚会,去总也找不出理由加入,于是闷闷地自己想。
雪山是应该见到了,见到了,那事才可以开始。还没有见到,终于集了脑中的画面,一页一页地翻,又无非是白的雪,蓝的天,生不出其他新鲜,还不如眼前的火有趣,于是看火。火中开始有白灰,转着飘上去,又做“之”字形荡下来。咔嚓一声,燃透的枝塌下来,再慢慢地移动。有风,火便小吼,暗一暗,再亮一亮,又暗一暗。柴又一塌,醒悟了,缓缓压上几枝,有青烟钻出来,却又啪的一声,不知哪里在爆。
依然不能加入火,渐渐悟到,距离的友谊,也令人不舍与向往。心里慢慢宽起来,昏昏地就想睡。侧身将塑料布摊开,躺上去,一滚,把自己包了。
时时中觉出火的集会渐渐散去,勉强看看,小小的一点红,只剩一个醉汉的光景。是梦非梦,又是白的雪、蓝的天,说不清的遥远。有水流进来,刚明白是雾沉下来,就什么也不再知觉。
梦中突然见到一块粉红,如音响般,持续而渐强,强到令人惊慌,以为不祥,却又无力闪避,自己迫自己大叫。
却真的听见自己大叫,真的觉到塑料布在脸上,急忙扯开,粉红更亮,天地间却静着,原来非梦,只是混沌中不理知那粉红就是晨光中的山顶。痴痴地望着,脑中渐渐浸出凉与热,不能言语。
山顶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