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境的风景

2019-09-10 07:22郭际
现代艺术 2019年1期
关键词:写实主义浪漫主义风光

郭际

有一首很经典的流行歌曲名叫《富士山下》,作词者把美丽的富士山比作人,爱慕她,却不能搬走她,那么就只有让自己靠近她。这是怎样一种心境呢?当眼前的景和自己内心的景呼应起来,自己早已入境。美国摄影大师安塞尔·亚当斯就曾说过“要舍得花时间和你的被摄者相处”,所以对风光摄影来说,风光永远不同,只是看自己如何入境。

风光摄影作品是一种独特的视觉文本,对风光摄影而言,无论是山川湖海、旷原极地,还是瀚海冰川,都可以通过相机的镜头将最美的景象留存下来,呈现给大众。早期的风光摄影只是简单的记录美景,即“写实主义”。目的是为了让久居城市的人们可以通过照片体味自然的美好景物,给灵魂一个休憩,让心灵得以舒展。早期的风光摄影多半是写实的,只能用简单的设备将风景记录下来,谈不上创作,更谈不上从照片本身看到作者内心的意境。日本著名思想家、文学评论家柄谷行人曾说过这样一句话:“风景不仅仅存在于外部。为了风景的出现,必须改变所谓知觉的形态,为此,需要某种反转。”

如今的风光摄影不只是拍照瞬间按下快门的过程,也不再是跋山涉水和一路征服困难的感慨,是发现大自然“风景这处别样美好”,或许是角落,或许是微光,更或许是内心的那个景。

这时,西方文学界出现了浪漫主义,即“反”写实主义。

摄影师开始将浪漫主义融入自己的视角,开始表达“风景曾经存在过”的意境。风景开始“反转”,人们从“自我意识的球体”(小林秀雄)跳出来,将自己融入风景,添加了少许情怀,少许爱恋,这种“风景的发现”不是“美”而是一种“心境”的自我发现。

钱钟书先生曾经用五个字翻译了瑞士人亚弥尔的一句名言:“风景即心境”。曾几何时这五个字时时提醒着我摄影的真谛——对真正的风光摄影家而言,相同的地点,不同的人、不同的时间、不同的角度都永远是不同的风景。不是已经发现了多少,而是还可以发现什么。每次偶然翻到曾经被放弃的旧片,也会发现还有让自己眼前一亮的风光,是因为时境在变化,人的心境也在变化。

“风景”的边界被不断突破,“风景”被各种新奇而尖锐的意识形态手法不断创造,“风景”再一次承担了作为现代性隐喻无所不包的功能。风光摄影给人们带来视觉的冲击是人类对大自然无法克制的赞叹。某种程度上,风光摄影也不再是“画意”,甚至不再是“意义”,而是巨大作者的本体,是拍摄者想表达的诉求,是一种风格,一种辨识度。随着摄影师们不断的创造它已臻化境,犹如拳术和套路已达随心所欲境界的武林高手,出手如风,却是招招致命。

终于,摄影成为了一种态度和一种摄影师自我对景物的表达。透过那些光影、构图几乎无懈可击的作品可以感受到摄影师端着相机的双手的微微颤动;感受到构图中荡漾着一股轻盈、蓬勃的生气;感受到宏大、雄奇“大画意”式的奔涌;甚至能感受到对人与环境之间纵览式的观察和隐忧。其实这都是一种属于自己的风格,可以是诗意的,可以是抒情的,可以是犀利的,更可以是水墨的。从此“风景”既是一种隐喻,又是一种现代性的装置,是一种标示着现代性产生的认识论装置,而且,这个装置一旦成型,其起源便被掩盖起来了。就如同山水画里画家观察的不是“事物”,而是某种“意境”。

台湾摄影家郭力昕曾经说过“风光摄影看的是景点,是被挑出来的。”摄影师基于对某种“意境”的理解和历练,根据自己的喜好和感悟,用镜头“挑风景”。这种喜好恰到好处地将风景中的宏观和微观相互转换,使风景变得更加广博。从此,作品不再是单纯的摄影、单纯的写实。随着摄影历程的积累,对风景的截取、对拍摄手段的选择、对技术细节的控制和对表现形式的追求已经变成对“意境”的挑剔。人们超越“风光摄影”,“诗意化的矫情想象和唯美化的视觉表达”的窠臼,从作品中体味到風光的如梦如幻,达到“风光之恋”。正如柄谷行人所说:“‘风景’不在于外界。不仅如此,‘风景’还由毫无关心外界的、只关心内在精神的人们所发现。所以说,风景就是和‘内界’或‘自己’一同出现的。”

当然,写实主义者与浪漫主义始终是并存的,立足于实的基础上允许虚幻、唯美。浪漫主义和写实主义都绝不会停滞在过去的“文学史”的某个阶段。在某种意义上,浪漫主义和写实主义相互交融,互补互利,单调的“风光片”不乏带上点儿艺术范儿,届时带给人们的“视觉盛宴”就如饕餮客过屠门大嚼后总不免有所回味。

安塞尔·亚当斯还说过这样一段话:“我的世界,是个安逸、美丽的世界。我信奉美。我信奉磐石、流水、空气、泥土、人、以及人的未来,人的命运。”风光摄影无非就是这“安逸的世界”带给人们的享受艺术和熏陶。想象实实在在的地球景物被挑剔到摄影师的镜头中,成为一种有风格的、有份儿的、有故事的、有深意的个性代表,被人们谈起。

所以,不必在乎错过了那个时间点,更不必在乎拍摄角度的偏差,享受这个过程,一直“在路上”的状态,最好的出自心境的风光永远在下一秒!

附一段非洲航拍的拍摄心境:

无人称的梦境

五年内的五次非洲之行,让我重新找回了美的航标,鼓足了我继续追寻美的勇气。在肯尼亚、纳米比亚这片生命最初的原野上空,在纳库鲁湖、纳纯湖色彩斑斓的火山梦幻景致中,我又一次次迫不及待的按下手中的快门,希望能捕捉到更多平日无法触及的美。闻名遐迩的火烈鸟并非是这里唯一的主角,她和湖面上随风变幻的矿彩、重叠斑驳的云影、葱茏繁茂的灌木从、潮涌潮退的水波、星罗棋布的沙岛一样,都是无心的演员,只做自己,却共同勾画出一幅幅难以言传的美景。在这里,总是不觉间忘了自己,一次次回到太古时代那个未曾分裂的“一”,回到那个无人称的梦境。

每次从梦中醒来,我都心有不甘,希望这梦能继续。太美了,美到不愿醒来。

在当代艺术的视野和探索中,美渐渐变成一个非平常人能够感受和领略的境界;何为美?也成了一个众说纷纭的谜团。作为一个摄影爱好者,我对美始终怀有一颗朝圣的心,一路的追寻之中,也不断陷入对美为何物的迷惘和沉思。一处新鲜的风景,被摄影者不断的拍摄,很快风景就累了老了,被观赏者丢在一边视若无睹;几件毫不相干的事物穿越时空被艺术家用意念拼贴在一起,就成为一幅全新的力作赢得阵阵不知所谓的掌声。美和美的本质渐行渐远。在如此没有星辰的美的宇宙,太多人像失去磁力线的飞鸟,只能无尽的流浪却找不到自己坚实的家园。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不再轻易举起相机,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拍下什么“美”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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