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郝越
每逢过年,父亲总是要回一趟老家的,虽然爷爷奶奶已经去世十几年了。
坐四个小时的火车,又转乘两个小时的汽车,才能到达那个略显落寞而贫穷的乡镇——父亲长大的地方。
接下来便是重头戏了。
除了长一辈的老人们,剩下的几乎都是从城里赶回来的,专门来参加这一年一度的宴席的。一个家族,几十号人聚在一起,在院子里摆好桌椅,即可享受并不丰盛的午餐了。
母亲逗弄着大嫂家新添的男孩儿,而父亲则与几个老兄弟一起聊得热火朝天,平日里一向不常饮酒的他面色也被酒气熏得酡红。
整个乡镇仿佛都热闹起来。
饭后,母亲帮着收拾碗筷,大多数人不是帮忙就是三三两两回了住处。此时,父亲总会带着我顺着田埂,走向乡下的老屋,老屋离镇子并不远。
老屋是青砖红瓦盖的,新的时候一定很漂亮,现在房子几乎被周围窜起的树枝掩埋了,甚至入口的石阶上也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青苔。砖砌的墙面因为长年的风雨和久没人居住,裂开了一道道的大缝,就像一位居住在海边的老人被海风吹刮得暗沉的面孔。
我与父亲拿着新买的红对联,拾阶而上。
父亲先是在门前站了好一会,视线从老房四周纷乱的枯枝杂草中,缓缓挪移到凹凸不平的墙面,再又到残损的屋顶,似是欣慰又似是惆怅地叹了一口气,便卷起袖子准备将红对联贴在那久未开启的门框上边。
大概是砖灰掉了太多,对联很难粘上墙面,于是他便让我扶着对联的上端,自己俯身涂好胶水,一次又一次地小心翼翼地粘贴,也不敢用力,生怕惊着了房里的人。
大红的对联上“喜迎新春”的烫金大字,似乎为这老房添了些光彩,仿佛喜笑颜开了一般。也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窥见些许父亲曾经生活时的画面。是的,这间瓦房便是父亲曾经的家,也是他唯一能悼念爷爷奶奶的地方了。
这里似乎是父亲心灵安放的地方,和那些匆匆赶回来的人们一样,家乡,过去,盛满爱与念想的地方,安放心灵,载着寄托,无论何时,身处何地,也总忘不掉,甚至令人热泪盈眶的地方啊!
而空旷又寂寥的乡村大概并不令人痴念,但是在记忆中熟悉的地方终于又碰到彼此相爱的人们,心灵中潜藏着的爱终于随着回忆喷涌而出了。
家乡被寄托了情,于是心灵总在此处安放。
特约点评
“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吳门,久作长安旅。”故乡,是永恒的母题。以故乡为题材的作品,一般多涉及乡愁主题,而本文别具一格,以“灵魂安放”的视角打量故乡,生出新意。一年一度的宴席上被“酒气熏得酡红”,不嫌弃故乡“落寞而贫穷”“面孔暗沉”,以显故乡在心中之重;详写“贴对联”这一细节,以体现用情之深。款款描摹中,“安放心灵,载着寄托”的立意渐次显现。语言平实,蕴蓄深意,可谓“语短而情长”。
——张大勇(湖北省语文特级教师、正高级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