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山
泉子的诗近年来已愈发进入某种澄明、空无的状态,从《湖山集》到《空无的蜜》,两本诗集体现出他近年来的写作心路历程和生命诗学轨迹:曾经那个留恋西湖山水的白衣少年,在湖山日课中从一个词根跋涉到另一个词根,蓦然间已攀上了不惑之年的山峰;经历了这些年生活的绮丽山水与诗歌的纷乱现场,他已在江南的湖山之间建立起生命的庙宇,在词语的波浪里打捞出一个苍老并安然的人世。
泉子二十年如一日每周漫步西子湖畔,在山水之间游走拾掇空无,坐在湖边的咖啡馆写诗,已经成为他生命的一种固定的仪式,这种近似宗教图腾的个人修行,让他在山水和文字间获得充分的滋养,愈来愈接近自己诗歌和生命的“道”。
我曾经向泉子请教写诗灵感的问题,他近似禅机似的启悟:保持内心的安宁,灵感会不请自来。我大悟,是啊,灵感实际上是一种心灵状态的表现。文如其人,泉子在江南山水和诗歌的滋养下,从容淡然,无为而为,渐与这片湖山融为一体。
“山水是最好的老师”(泉子),湖山抬高了我们的声音,也阔达了我们的内心。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这世间能够在湖山之巅长啸或闲庭信步之人,大抵也是有福的,譬如魏晋贤士,肆意而为,或不羁放荡,或悠然自得,多美好啊,一个精神的夜游症时代。纵观泉子的诗,虽然大抵每首只有简短的三四句,却字字珠玑,寸寸柔肠,微言大义,他大概是采摘这些山水之间的长啸和低吟,混合着冥思和月光压缩进这长一句短一句。
一个精神侏儒和萎靡之人,在湖水里的倒影也必将是灵魂的丑陋模样。山水是干净的,毕竟人迹罕至;电闪雷鸣之后,湖畔的植物即使狼藉,也丝毫无一丝颓败猥琐之貌;湖畔的诗人也应是如此。世事浮沉颠沛流离之中,清澈的气质和开阔的胸襟是一个真正的写作者行走湖山的通行证。
对于诗歌,泉子多次说到诗歌的无用之用,诗歌不是面包,诗歌也无法抵挡一辆坦克,但是诗歌却可以温润内心、强劲筋骨,让我们守住自己、更加强大。求鱼得蛇,求食得石,雾霾遍地的时代,生活因为写作,变得不至于那么无聊和厌倦。诗歌是一个人的悟道,相信他这些年在湖畔的行走、禅思和写作,渐近完成了一个诗人的宗教史的修行。我确信,在游人如织的湖畔,多一个游客并不值得欢喜,少了一个虔诚的诗人却是时代的悲哀。
“每一种表达都是对,/而我孜孜以求的/是一个本来的人世。”(《每一种表达都是对》)写作让我们重新回到源头审示自己,在词语和山水的巧妙融合中,我们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今生和来世。正如泉子的诗歌,无论是與山水的对话、对人世情感的审思和对诗学建设的思考,我们看到了一个安静的思考者的可贵之处。“一个旁观者在任何时代都是化名微服的王子。”(波德莱尔)旁观者,也是见证者,更是参与者。泉子开创了诗歌的一种新的形式和写法,继承了中国新诗宝贵的纯诗精神写作传统,为我们展示了人心深处的美妙和幽微,呈现了本源世界的博大和友爱气象。
“我是在江南的持续教育,/以及二十年如一日地与西湖朝夕相处中/得以与今日之我相遇的。”(《教育》)山林投奔杭州,西湖升起云烟,生活和写作在这片江南土地上的人是有福的。今天,穿过生活的重重雾霾和词语的乱离怪神,我们读到诗人泉子这样清澈、审思的诗歌,何尝不是有福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