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成为自己,为什么要“毅然决然”?在一首题为《诗的艰难》的诗中,泉子这样写道:
诗的艰难是一个人真诚地面对这世界的艰难,
是一个人毅然决然地去成为自己時,
那一次次独自认领下的欢喜与绝望。
如此精短的一首诗,实际上隐含着重重问题。从中我们可以看出,“成为自己”,并在这种“成为”中“认领”着属于自己的“欢喜与绝望”,是泉子所认为的“诗的艰难”的一个方面。“成为自己”,是因为诗,但它也意味着,或者说也带来了“诗的艰难”。“诗的艰难”或“艰难的诗”,与“成为自己”,对于泉子来说,其实是事情的同一个方面。我们这个时代,铺天盖地的“诗”,很多顺滑的“诗”“口水”的“诗”,泛滥成灾。“诗”已变得太过容易,太过随意,靠套路,靠表演,甚至只靠那些所谓的“技艺”,伪劣的诗作大行其道。很多“诗人”,实际上已经没有了真诚,没有了血。在这样的背景下,泉子不从流俗地选择“艰难”,选择“一个人真诚地面对这世界”,“去成为自己”,自然需要毅然决然的果决与勇气。
泉子的诗,很多都有较强的观念性,借用艺术史上“观念艺术”fldea art)的说法,毋宁可以被称为“观念诗”(Idea poetry)。“成为自己”,是泉子的诗歌中最核心的观念,也是其诗歌最常见的主题。泉子经常在西湖边,冥想、读经、修行,西湖就是他的寺庙与教堂,其中便有他凝定的“自己”——“当雾霭遮住了远山,/当灰蒙蒙的长堤与孤山/将一个依然如此丰盈的人世围拢过来,/当你在越来越浓密的雾霭中,/看见了自己”(《当雾霭遮住了远山》)。
泉子的“自己”,从雾霭中辨认,从人世中凸显,也要和时代对应(《自信》),切实而艰难。这样的“自己”,复又要在他者中(《欢喜》),在伦理中(《确信》《沮丧》《这个清晨是清新而完好的》),面对尘世(《恻隐之心》),面对空无(《空无》),且与自己发生着紧张(《形体是不可恃的》《境界》),寻得了却又要“放下”,自我的焦虑与艰难,则更甚于此。所以我认为,虽然泉子的诗中有很多古意,常见佛理,但在根底上,他的自我,还是属于现代的“我”。也斯有一篇重要的文字专门讨论过穆旦的自我与新诗史的关系,在这样的意义上,泉子的自我和泉子的诗,在中国新诗的发展脉络中,很值得我们认真地去讨论。
(泉子:《当雾霭遮住了远山》,《江南诗))2018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