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从旅行中得到多少不在于他去过多少美丽的地方,而在于他在一个地方发现了多少美丽的故事。
年轻时,我曾发下宏愿:“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那时气盛,以为读万卷书是极容易的事。倒是穷居僻壤,连汽车都没见过,以为行万里路大概是难以做到了。后来,得到一本《徐霞客游记》,磕磕绊绊地读了好几年,书虽只读了一卷,但每每洋洋自得于跟着徐霞客行了万里路。徐霞客足下生辉,落笔行文烟霞满纸,山河壮丽,我狂妄地认为读了徐霞客,大概也就不必再读什么旅行类的书了。
如今人到中年,路倒是行了不止万里,山一程水一程地走下来,却没有看到真正的风景。细一想,不是没有风景,而是因为书读得少了,眼盲心迷,心灵与旅行地缺少了耳鬓厮磨的温存,也失去相看两不厌的默契。检视一下书架,不觉脸红。后来,勉强翻了一些有关游记的书,虽然书写得不错,但于我,总是提不起兴趣,再加上一些乏味的旅行指南类的图书泛滥,以及在旅游景点的种种不快,我对时下所谓的旅行敬而远之。
前几年有幸在书中结识到美国优秀的旅行作家——俏胡子比尔·布莱森,感觉他是另一个徐霞客,书好看得要命。他下笔如有神,《走遍烤焦国》《小不列颠札记》《失落的大陆》……一系列的旅行笔记,文笔跟他的胡子一样俏。最喜欢他的《林中漫步》,布莱森年过半百,走上这条神秘的林间小道,走了整整一个夏天。读这本书,让我忽然悟到,旅行的本身不在于走了多少路,而是在这条路上,领悟了多少关于人生的道理。布莱森走过的路像极了王献之的山阴道:“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若秋冬之际,尤难为怀。”行者之目与山川澎湃撞击,美便无可阻挡地涌进胸怀。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徐霞客、布莱森都走在自己的山阴道上,美得很!
可人在旅途,匆匆而过,有多少人能确立自己在旅途中的意义,找到属于自己的山阴道?徐霞客与布莱森都做到了,走过的路精彩得很,写的书好看得很。
直到遇见阿兰·德波顿,觉得自己像那个缘溪行的渔人,“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他用睿智的语言点亮了走进暗处的旅人的心,一下子进入豁然开朗的境地。一本《旅行的艺术》,开启了一次“尤难为怀”的阅读之旅,令人双脚从此踏上一条“山川自相映发”的人生之旅。
这可不是一本简单的旅行笔记,德波顿妙手华章,涉笔成趣。孑然独立于城市与乡野间的加油站,流浪者的沙漠,普罗旺斯的阿尔勒镇……本都是寻常之景,在他笔下不仅仅是作为风景存在,他还向风景里引入人物,注入哲思,自然成采,融为一炉。写风景,他比布莱森自由,写人物,薄薄的一本书,不露声色地完成了对一系列人物的描摹。即便写伟大如凡·高这样的人物,他也把人物放在尘埃里,让他在尘埃里开花。
那么旅行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德波顿没有说,但读完全书后,一定会心有所悟,一切态度都在措辞里,一切哲思都在风景中,一切意义都在人生中。
“如果我們对这个世界或精英的价值观感到痛心,那么思及地球生命的丰富多彩,或许会让我们感到释然,让我们记住,这个世界除了大人物的事业,还有原野鸣叫的草地鹨。”德波顿的话似乎击中了我们的要害,生命必须以行走的方式加以完成,那么走向哪里?作者给出了明确的回答:时常走访大自然。当然,如果当你真正懂得旅行的艺术,你也可以在房间里完成旅行,就像塞·德·梅伊斯特,在走向远方之前,不妨先关注一下已经看到的东西。
读《旅行的艺术》,有一种坐飞机的感觉,如德波顿所写的那样:飞机的起飞为我们的心灵带来愉悦,因为飞机的迅速上升是实现人生转机的极佳象征……它让我们想象自己终有一天能奋力攀升,摆脱现实中赫然迫近的人生困厄。
人生本就是一次旅行,若不懂旅行的艺术,又如何能从容摆脱人生的困厄?德波顿借诗人波德莱尔之口向平庸如我者发出召唤——
“列车,让我和你同行!轮船带我离开这里!带我走,到远方,此地,土俱是泪!”
张居祥: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盱眙中学高级教师。
编辑 张秀格 gegeprett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