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中心，怎么评价学得好不好

朱永新

考试与评价问题，历来是世界各国教育改革与发展中必然遭遇的共同难题。如肇始于二十一世纪初的美国“反SAT运动”“反标准化考试”等，就是美国在教育改革与发展中所遇到的考试与评价难题的具体体现。

在我国，由于多种原凶，形成了考试为中心的教育体系。“考什么，学什么”“分数才是硬道理”成了许多学校教育工作的常态。“考考考，教师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为了应付考试，各种补习班、强化班应运而生，严重增加了学生的课业负担。“庆父不死，鲁难未已;考试不改，教育难兴”，如何构建一个科学合理的考试与评价体系，也是我们思考未来学习中心必须面对的重要问题。

一、我们今天的评价制度，有没有问题？有哪些问题？

长期以来，我国的教育评价主要来自教育行政部门系统内部，教育行政部门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考试评价主体不明，其科学性、公正性自然大打折扣。我们的考试与评价技术，还停留在几十年前的水平上，与素质教育严重脱节，所以，教育评价“主体单一”“模式单一”“理论陈旧”“技术落后”“方法单一”“功能单一”“指标单一”等问题相当严重。

学校教育凸显“应试化”

由于教育考试评价的理论和技术的落后，在学校推进素质教育的过程中，造成了许多怪现象：学校教育即考试，什么都考，方法要考，能力要考，素质也要考。考“素质”，窄化为考“学科”;考“学科”，窄化为考“双基”。同时，提高“素质”，异化为提高“成绩”;提高“成绩”，简化为提高“分数”;提高“分数”，的确有“旁门”可走……因此，考试的公平性、导向性大打折扣。

日常生活中，与“应试教育”相关的培训补习广告随处可见，以“提分”“高分”为亮点，一个以学生与父母乃至学校为核心买主的教育市场赫然屹立。在大小城市，我们不难看到为数甚众的父母，一面抱怨孩子负担太重，一面又忙不迭地把孩子塞进各种辅导班，考拼各级证书，生怕漏了什么，贻误孩子终身。在校园，优秀学生成了“学霸”“考霸”的代名词，一考定终身的唯分数论升学通道，逼仄又拥挤。与之对应的是，学生的道德水平与身体健康遭受了严重损害。所以，素质教育的推进遭遇了“应试”重重围墙。

达标考试时常“选拔化”

众所周知，目标参照性考试（即达标性考试）与常模参照性考试（即选拔性考试）无论在目的、功能还是技术上，都存在较大的差异。选拔性考试的目的是要在群体中进行区分，其功能是将符合某种品质特征的人与不符合这种品质特征的人区分开来，其结果是要满足人才选拔单位的需求;而达标性考试则是以评估教育是否达到了既定的目标为目的，以描述、诊断学生学习过程中，教师教学过程存在的问题为主要功能，其结果要为未来的学习和教学提供重要的改进参考，为教育决策提供数据支撑。所以，基础教育阶段的所有校内的大规模考试都应属于学业水平达标检测，应按达标性考试的常规要求进行命题与质量分析。而事实上，由于高考、中考的影响，初、高中的学业水平考试都按选拔性考试要求去命题、去评价，考试趋于“高考化”“甄别化”，选拔意味浓厚，所以中考和高考的导向性作用严重偏离新课改的预期目标。

现在的选拔考试（包括高考在内），只以学生的学科成绩来“总结学生的过去”“评价学生的现在”和“预测学生的未来”，方法原始而落后。在这样的考试导向下，日常教学极容易走向“囫囵吞枣、死记硬背”和“题海战术、生搬硬套”，为了获得“分数”而导致“高分低能”。这种选拔“学科成绩”而不是选拔“学生本身”的考试思想与技术，已经耽误了一代人的充分又美好的发展，必须抛弃。

选拔考试一考“终身化”

我国现行的选拔性考试都以一次的考试结果代替学生过去数年甚至十几年的发展过程，忽视考生的生理状态、心态、情感等非智力要素对考试结果的重要影响。“一考定终身”毫无道理地提升了考试结果的重要性，而这种重要性则毫无意外地增加了考生的焦虑，而焦虑则导致考试结果偏离考生的真实水平，人才选拔无法实现理想的效果，从而使整个过程陷入了一种无法自拔的恶性循环之中。

教育评价呈现“单一化”

教育评价是根据一定的教育价值观或教育目标，运用可行的科学手段，通过系统地收集信息、分析解释，对教育现象进行价值判断，从而为不断优化教育和教育决策提供依据的过程。教育评价并非由单一的“考试”来决定、来判断。而事实上，多个学校呈现了“评价必考试、不考试无法评价”的局面，教育评价方式单一。

教育评价作为学校与社会教育的重要环节与手段，具有检测、诊断、甄别、预测、导向等多种功能。近年来，学校教育，尤其是基础教育阶段中小学办学质量考评改革措施得到全社会广泛关注，各地积极探索取得了有益经验。但是，已经取得的成绩与已有制度，与全面推进素质教育的要求还不相适应，教育评价突出反映在：只強调甄别与选拔功能，而忽视改进与激励的功能;只注重学习成绩，而忽视学生全面发展和个体差异;只关注结果，而忽略过程;只重视当前成就评价，而忽视发展水平评价;只重视常规管理制度，而忽视教师、学校评价制度，同时已有的评价制度也不健全、不科学等。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教育行政部门高度重视考试与评价制度的改革。2002年，教育部发布了《关于积极推进中小学评价与考试制度改革的通知》，对考试与评价的宗旨、目的、内容、方法等做出了重新界定，明确提出了建立以“基础性发展目标、学科学习目标”为基础的“三个有利于”评价体系。2012年，《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与发展规划纲要》也明确提出，要以考试招生制度改革为突破口，克服一考定终身的弊端，推进素质教育实施和创新人才培养。按照有利于科学选拔人才、促进学生健康发展、维护社会公平的原则，探索招生与考试相对分离的办法，政府宏观管理，专业机构组织实施，学校依法自主招生，学生多次选择，逐步形成分类考试、综合评价、多元录取的考试招生制度。

2013年，教育部颁发了《教育部关于推进中小学教育质量综合评价改革的意见》，明确提出要“建立健全中小学教育质量综合评价体系”。2014年，上海、浙江启动了新高考改革的试点工作。2018年，包括北京在内的第二批试点省份要制订出台高考综合改革试点方案。2020年，全国全面实行新高考方案。从试点的情况来看，虽然新高考的价值观是鼓励学生个性需求、高校多元选拔，同时保证制度的公平性和科学性，但也出现了物理等难度大的科目选考人数滑坡等问题。

包括高考在内的考试与评价究竟往何处去？我们认为，一个重要的思路，是借鉴世界先进国家的做法，发展独立于政府、招生机构之外的“第三方”考试与评价体系。

在国际评估项目中，无论是世界上最具影响力、涉及范围最广的三大国际评估项目之一的被誉为“教育界的世界杯”竞赛的“PISA”，还是美国国内唯一代表教育评价体系、并被誉为“国家教育进步评价”“国家教育成绩报告单”的“NAEP”，其运作模式都为：政府主导监管、专业机构（社会第三方）设计实施。

在美国，所有的考试与评价都是由独立于政府和招生单位之外的社会第三方考试评估机构来组织和实施的。也形成了以美国教育考试服务中心（ETS）为首的几大考试与评价巨头，为全美的大学入学考试以及各个州的学业评价提供产品及服务。其中ETS还承担了美国联邦政府委托的全国规模的教育质量评估工作。

分析美国当前这种机制，到目前为止，至少产生了几方面的社会效益：一是由于第三方的独立考试性质，不涉及招生利益双方之间的关系，考试的客观性、公平性、公正性得到了有效的保证;二是由于社会化性质，需要在竞争中求生存和发展，因此更加关注考试和评价产品及服务质量不断提升，产品和服务的不断创新，考试与评价技术的不断完善，从而使组织成为了一个考试及评价技术不断创新的场所，专业人才集聚和培养的场所以及信息化研发的场所;三是一年多次的考试安排，成绩以最好的一次作为升学依据，克服了“一考定终身”的弊端，减轻了考生的焦虑，使考试的误差大大地减小，人才选拔结果更加可靠。

所以，建议国家大力扶持和发展社会第三方教育考试与评价机构，建立独立于政府和学校、或政府和招生单位之外，主要担负教育科研、顶层设计、工具研发、实施考试、组织评价、质量分析、跟进指导等职能的专业学术机构。第三方考试与评价体系的建立，无论是从克服我国现行考试与评价制度的弊端角度，还是从教育与科学技术创新的角度来看，都具有很现实的意义，应该成为我国考试与评價制度改革的一个重要的方向。

当然，考试与评价的改革是一件技术性、政策性都非常强的系统工程。按照国际上一般经验和研究，一套有效可靠可信的教育评价方式方法，至少需要五年以上的研发与实验，由此可见教育评价技术研发难度，并由此可知教育评价改革的难度。这就需要政府和教育行政部门有更大的耐心和政策支持，自觉地培养第三方的机构，让更多的民间考试与评价机构脱颖而出。同时，更为重要的是，考试和评价的改革还要跳出传统的思维方式与技术模式，探索互联网时代新的学习中心构架下的新型考试与评价方式。这就是呼之欲出，的“学分银行”制度。

二、为什么提倡“学分银行”制度

我们知道，全球教育变革、教育人本化、教育科学化与教育信息化浪潮汹涌澎湃而来，正以势不可挡之势冲击中国教育的方方面面，一场基于教育技术与教育互联网的教育革命已经来临。在这样的技术革命背景下，学校教育会出现许多新的变化，未来的学生，完全能够做到一人一张课表，而且随时调节学习内容，他们的大部分时间是在家里或者在学校的图书馆、学习室等，通过网络学习、团队学习，自己解决学习过程中的大部分问题，而且网络通过大数据的方式自动记录他们的学习过程，来作为评价的事实和数据依据。学生的学习，“是新建构主义所倡导的零存整取式的学习，是基于个人兴趣和问题解决需要的自发学习，是大规模的网络协作学习。”未来的学生可能不冉需要教师为他们提供完整的知识结构，而是通过自主的学习来建构能满足自己需要的个性化知识结构。在这样的学习和建构中，课程、学分、学历、学校等不是最重要的，唯一重要的是“我学到了什么、我分享了什么、我建构了什么、我创造了什么。”

这样的革命性的变化和未来，是建立在教育评价技术、大数据分析技术、教育科学系统为核心的教育技术体系上的。因此，教育技术将极大程度地改变教育生态，它是以教育评价技术、资源技术、大数据技术、学习技术为核心，以信息技术为载体，实现教育科学化和教育效能最大化。也因此，基于互联网的教育评价技术也将应运而生。一个融合了教育评价技术、资源技术、大数据技术、学习与教学技术，并融合了互联网交互和服务的教育技术云平台将会出现，这就是适应未来学习中心的学分银行制度。

为学生开“个人账户”

学分银行是指面向未来学习中心的专门管理机构、授证机构、学习成果认证机构与组织体系，以及相应机构与组织体系赖以存在和运行的一整套标准、规范、规则和规定的综合系统。学分银行以学分为度量学习成果的单位，通过为各种学习成果赋予不同学分的方式建立流通工具，用学分的储存和兑换，使不同学习成果之间的等值转换成为可能。

学分银行制度模拟和借鉴银行的机理、功能和特点，以学分为计量单位，实现各级各类学习成果的存储、认证、积累、转换的学习模式和教育管理制度。它利用信息化手段扩大优质教育资源共享的有效机制，是搭建终身学习“立交桥”、促进教育公平的有效途径。

学分银行模拟银行的组织结构体系，从“中央银行”到“地方银行”，从“地方银行”到“储蓄所”，最终到“个人账户”。

“中央银行”，是学分银行的直接领导机构，设有学分银行管理委员会、学分银行专家委员会、学分银行工作委员会，对学分银行的构建、运行和管理进行指导和决策。

“地方银行”，是指学分银行各地方分部，是面向社会的学分银行业务受理处，负责不同区域学习中心与学习者的相关工作。如：学分银行上海分部。

“储蓄所”，泛指开设课程的机构，如各高校网点，面向本校（学习中心）学校学生的学分银行业务受理处，负责本校（学习中心）学生的学分银行开户、学分认定审核和业务咨询等工作。未来，除开设课程的机构以外，所有开设课程的个人也可以成为“储蓄所。”

“个人账户”，指在学分银行或储蓄所进行开户、上课、学分认定、成果转换，建立终身学分档案的学习者。

学分银行跨越教育五大鸿沟

学分银行制度有效调节了政府、社会、学习者、用人单位和教育机构等相关者的关系，跨越了日前教育中存在的鸿沟。

一是跨越了各个教育阶段之间存在的鸿沟。学分银行使得现有的学前教育、基础教育、高等教育、终身教育等各个阶段的教育相互贯通，从小学、中学、大学，到老年大学等之间冉没有严格的壁垒森严的学习阶段。

二是跨越了学历教育和非学历教育之间存在的鸿沟。学分银行的联盟机构依据标准委员会发布的认证单元，与已有学习成果进行对比，形成单向转换（课程置换）规则，同时，也可以通过认证单元组合新的学习成果，形成学历教育与非学历教育学习成果之间或学历教育专业（课程）之间的双向转换规则，跨越了学历教育和非学历教育之间存在的鸿沟。

三是跨越了公办教育和民办教育之间存在的鸿沟。学分银行通过学习成果互认联盟机制，使得拥有颁证权的院校、事业单位、行业协会、企业以及教育机构等均可参加。实现了资源共享、优势互补，通过市场机制推动了不同性质的机构之间的学习成果互认和转换，跨越了公办教育和民办教育之间存在的鸿沟。

四是跨越了国内教育和国外教育之间存在的鸿沟。学分银行通过吸纳国外知名高校、教育培训等机构的加入，融合国外高新科技创新内容、先进课程等學习资源，为国民学习和文化素养提升，提供丰富的学习和教育资源，跨越了国内教育和国外教育之间存在的鸿沟。

五是跨越了知识学习和能力培养之间存在的鸿沟。学分银行打通了知识学习与能力培养的整个过程。通过与企业合作，共同运作，将知识获取和能力培养同时进行，淡化学历文凭的重要性，更加注重个人知识能力的培养，即个人学习完企业制定的课程并取得良好学分，可直接到企业工作，从知识到实践，无缝衔接，大大减少了理论知识的学习时间，跨越了知识学习和能力培养之间存在的鸿沟。

学银在线为每个学生建立一份终身学习档案

2017年，国家开放大学联合超星集团和新教育研究院发起了一个“学银在线”的项目，旨在推进一个基于互联网的学习中心的新型评价体系。

学银在线是基于学分银行的机理，汇聚优质教育教学资源，构建一个全新的、开放的、多元的、融合的基于互联网的现代学习中心总部。学银在线是“立足终身学习、推进泛在学习、着眼未来学习”的新型学习模式，打造了面向终身学习服务的未来学习中心。

一是建立终身学习档案。学银在线建立了由注册到选课、学习、学习成果存储、认证、积累、转换，最终到发证的一条完整教育学习体系，更通过一人一号，一号终身的原则，建立个人学习档案，实现终身学习过程记录。在未来，文凭和证书或许不再那么重要，个人的学习历程才是最真实、最有效、最有价值的证书。

二是保障在线学习顺利进行。学银在线平台资源丰富，不仅包含国家开放大学课程、新教育研究院课程、超星课程，还包括了众多联盟机构的优质教育教学资源。学银在线学习方式灵活、开放、多元，打破原有模式，对学习者提供了选课、选学、选读等不同学习模式，满足不同学习者的需要。

三是进行学习认证评价。对证书进行双重认证，首先对课程提供方进行逐级划分认证：由课程委员会对认证机构（储蓄所）进行认证，机构冉对个人进行认证;其次，进行第三方认证：即对认证机构的再次认证，对储蓄所进行信用评级，组建最高课程委员会做评价体系（肯定、评价课程的质量），课程质量分为专家评级，选课频次作社会认证（课程排名榜）;委员会做课程体系（制定从小学到大学所有课程、证书的认证体系）。

四是实现学分兑换与证书发放。在学银在线学完即可兑换学分，不同“储蓄所”之间学分可互相兑换，参加联盟的单位之间学分互认。学分达到要求，即可随时直接拿证书，不冉有传统的学校、学期、学年概念，任何时候都可拿证书，而且证书类型不再仅仅以专业来划分，增加了以课程为单元的课程证书。

五是建立奖励机制。平台还设立积分排行制，对热门证书、热门课程、最受欢迎教师、学习之星等，根据积分等级设置不同奖励。 学分银行和基于学分银行机理搭建的学银在线构建了适应未来学习中心的教育的淘宝、教育的银行、泛在的学校，为形成“人人皆学、处处能学、时时可学”的未来学习中心提供科学可行的学习评价技术。这是一个宏大的愿景，需要官民结合，协调攻关。这也是未来学习中心能否顺利运行并取得成功的关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