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
青天其实唾手可得。
在剑门难的是拒绝一朵白云的相邀和一块石头的温暖。
脚下的路弯弯曲曲,每一步都是历史兜兜转转,从远古走到了当下。
我们一步一个朝代,走到一句深厚绵长的诗里去。前半句用来感怀盛世,后半句
用来邂逅遥远的故人友人:庞统、姜维、邓艾、马超、鲍三娘……
就着秋光,我们在蜀道寻一块石头。彼此抱拳,再坐下,一会儿对饮,一会儿对弈。
整个秋天里,我们循着蜀道,把人生困难的事情都悉数了一遍。
阳春白雪成为诗句,鸡毛蒜皮化作琼浆可读,可饮,醉了人间。
太白忽而出现,他踽踽独行,召唤飞湍瀑流,把千古愁一一洗刷而去。
一只悲伤的子规,开怀唱起了酒歌。我们趁机上九天揽月,放在杯中,随太白一饮而尽。
于是古人都一一隐去,现世里,我们的醉和古人的醉,同等美好。
酒精让我们更加懂得蜀道之难——放下这盛满时光的杯子难啊,远离这雄壮的山川也难;放弃江山美人难,不爱小桥流水也难。
今夜,不举杯邀明月,不敬天地敬盛世,不敬长兄李太白,更是难于上青天。
穿行百丈漈
“天下七十二福地,南田居其一,万山深处忽辟平畴,高旷绝尘,风景如画,桃源世外无多让焉。”
高处一定有人读书,流水便把远古的佳句,从北宋的《太平寰宇记》里送到当下来。
这些远古的句子,在北宋,是草书落在泛黄的书页间。在流水喧响的当下,却是风声、树叶声、流水声和脚步声,汇成一曲贯通古今的歌谣——
它们落在岩石上,绽开成一朵朵美丽的水花;它们坠入清澈的深潭,便又发出动人的回音。
我拾阶而上,决心要一步步走到,流水的根部。
有一刻,流水停止流动,所有声音静止,和我赌气。忽又恢复原状,俏皮地溅我一身。
我终究没有抵达流水的根部,独自仰望瀑布的顶端。
那里一定有一个豪饮的诗人吧?
是他在读《太平寰宇记》,把杯盏里的琼浆,洒落在我站立的这个人间。
谒刘基
海拔800米,绝不是你生命的高度!你的高度没有尽头。
脚下的南田,也绝不是你心中的国土!你的国土是黎民百姓。
但我来看你时,我们是平等的。
我甚至应该带上一小瓶贵州茅台,安静坐下来,就着风雨,枕着天地,与你对饮。我喝一口,再奠一滴,在你的墓前。
如果可以,我们临风对弈,你出天下,我出匹夫。最终,伯仲之间,没有输赢。
但我只带了一张面孔,风尘仆仆,打着贵州的印记。
装满杂物的旅行包,也装满我杂乱无章的小半生。
加上一部手机,装下天下大事。在我按下指纹解锁时,鸡毛蒜皮,纷纷扬落了下来。
除此之外,我孤孑一身,空有一口贵州话,一腔写诗情。
多年前,我写《一个刘伯温》。一首跟远古江山一样飘摇的口水诗,也试着和《郁离子》称兄道弟。
如今我再拜见你,除了寥寥几句,我只能与你相顾无言。
尔后,我转身离去。借风声与你说话:
伯温兄,你看这太平天下,可是你要的盛世?
一朵荷花听见我们的心
先是一朵荷花,静静地,在风中笑,在雨中舞,在水中摇曳身姿,慢慢地向我们走过来。
一朵接着一朵,跳着无声的舞蹈,向我们走过来。
远处水面壮阔,近处荷花鋪展出一幅动人的图画。
我看见美好的家园:房屋、花园、卧室、阳台……你需要的池塘和厨房;我需要的田野,炊烟,耕地的牛。
而你看见未来的生活:孩子,幼儿园,各种口味的火锅,小火炉,垂垂老矣的我们,和两块紧挨着的墓地。
我心动时,风动,树动,水动。荷叶哗哗,只有一朵荷花傻傻地看我们。
当我说出爱,你的唇轻轻覆盖我剩余的话。
那一朵荷花便听见了我们的心,害羞得捂了一下脸,随着微风别过头去。
与荷为邻
我剩余的人生,最好是与荷花为邻。
我在水畔修茅屋,留大窗口,阳台挂一个你最爱的藤椅。
夏日我们喝茶,写字,听你和一群水里长出来的小妃子,一起唱歌。
冬日我们温酒,谈诗。在枯萎的水面,看见亘古不变的禅意。
嗯,我突然有个狂妄的计划:
把荷塘里的这些妃子,一一娶回我们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