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姝
在全球化、城市化进程高歌猛进的今天,受到外来文化与城市文化的双重夹击,乡村文明正遭受着前所未有的覆灭性冲击。与成人文学里有意识地不停地回溯乡土经验有所不同,今天的儿童文学在“舶来”和“都市”的路上似乎已经走得太远,以至于背对“精神故乡”的时间太久。在大多数孩子的世界里,乡村经验几乎为零,建立在乡村文明之上的传统伦理价值也被简化为《三字经》《弟子规》上冰冷的字句。陶耘的长篇儿童小说《梦想天空》恰恰以乡村为场景,通过对汾河之畔丰依村里一家祖孙三代人的生活与梦想的描写,希望为小读者们讲述一个既有时代性又有地域性的中国故事,搭建精神的原乡,寻找文化的基因,让那一双双看惯了高楼大厦、虚拟科技的眼睛从书中体会到乡土中充盈的自然物象之美,人伦之美,童趣之美,人文之美。
致敬梦想———为儿童建立与当下社会的联系
《梦想天空》虽然是作者的第一部长篇儿童文学小说,却完全没有初涉这一领域的生硬与晦涩,陶耘从自己的童年经验中获得灵感,叙述细腻而轻盈、平静而节制,俯首可拾的鲜活细节和灵动修辞,让整部作品充满了童趣童心。凭借自己在出版界、文化界的多年浸润以及文学博士的学术修养,作者将自己的感悟和积累游刃有余地运用到了创作中,更为难得的是,作家有着为儿童写作的自覺,为未来建构希望的自觉。他在后记中写道:“我选择了儿童视角,或者说,是以儿童小说的形式,呈现我想要表达的内容和思想。在我看来,孩子们正在成长的年龄,他们眼中,所有的判断也只有真善美的标准。小说的责任,或许不仅仅是眼光犀利的批判,更要有满怀希望的建构。通过文字,我想阐明我的理想,尽管这是一件很难的事”。
这是一部关于希望和梦想的小说。顾小麦梦想成为丰依村飞上蓝天的第一人;顾穗子梦想当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进城务工的爸爸梦想着能为家人在城里买楼,安家;曾经不遗余力地促成儿子远走打拼的爷爷,却在儿子生意刚有起色的时候,盼望着儿子能返乡置业。但是作者并没有仅仅停留在对梦想的书写上,而是用三代人的梦想将农村空心化、留守儿童、支教、扶贫、乡村振兴、返乡创业等一系列今天中国社会、中国乡村的现实流变自然地串联了起来。因为儿童真善美的视角,作者在这些对现实的描写中寄予了自己的美好愿景,但却也不乏对于时代之变的理性思考。
长久以来,我们一直在强调想象力对于儿童文学写作的重要性,事实上,表达现实、思考现实的能力,对于儿童文学同样重要。儿童文学不应只停留在与世隔绝的“童话世界”,抑或是花花草草、小猫小狗的“小世界”,同时也应该与整个社会环境、时代洪流、国家命运等“大世界”建立联系,观照到带有当代人体温、气息、泪水、汗水的那些鲜活而坚实的当下社会。社会发展瞬息万变,社会生活丰富多彩,为今天的孩子书写今天,应该是儿童文学的责任之一。儿童需要了解正在发生在他们身边的事情,了解那些他们熟悉或不熟悉的生活,了解那些跟他们一样生活在今天的孩子。让儿童对他们身处的世界有更清晰更全面的认知,消除他们与现实社会的精神隔膜,增强他们对现实生活的把握能力,应该是当前儿童文学努力的方向。《梦想天空》无疑在这方面做出了有益的尝试。
回望乡土———为儿童寻找精神的原乡
不同于现实处境中的在城市化、工业化冲击下日渐消败的乡村,《梦想天空》里的乡土不是失败、逝去与衰弱的代名词。这里的乡土被作者视为对城市的修正、补充、甚至是对立,到处焕发着勃勃生机与诗情画意。这生机和诗意,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作者对乡村里自然物象之美和在自然之中孕育的童趣之美的描写。繁花凌空的高粱地、蔚蓝如初的天空、一望无际的汾河、郁郁葱葱的芦根草,池塘里捉蜻蜓,庙廊上捅蜂窝,自然的丰美孕育着生命的灵动和最本源的诗意。在这里,生命是雀跃的也是饱满的,诗意是萦绕的也是踏实的,以深厚宽广的天地为依托,作者笔下的乡土既井然有序又蓬勃万象,自然与童心在这里相得益彰,又互为映衬。即便作为一名成人读者,书中诗意的乡村经验抑或是妙趣横生的童年经验,都会勾起我们对逝去童年和乡土生活的乌托邦式的幻想,成为对抗城市里拥挤、喧嚣的一剂良药。
中国传统农业社会,并不是靠法律或制度运行的,而是依赖于乡贤和家族的治理,传统和乡约的规束,所以对伦理教化、民俗传统都是十分看重的。作者在田园牧歌般的诗意描写中,努力寻求一种文化返归,希望将这种对乡土的回望延伸到文化的层面。在《梦想天空》里,邻里不再是老死不相往来,亲缘关系也没有因日渐淡漠而疏于走动,它为我们展现了父慈子孝、祖辈慈祥、姐弟亲爱、姑舅亲密、邻里和睦、互敬互爱的乡土人伦世界。即便儿女都不在身旁,受伤的爷爷也得到了全村人的照顾,家里出现了“每年农历二月村子里赶集时才会出现”的场景,“满院子人”“备车的备车、抬担架的抬担架,买生活用品的买生活用品”。乡村的人伦关系就这样将爱与美,将生命连接起来,让世界充满了温情和友善。
在乡村这样一个熟人社会里,作为族中长者的爷爷,不论是在个人家的红白大事中,还是在修路占地这样的集体决策中,都起到了传承文脉、凝聚人心的作用:德高望重的爷爷一直是村里的各种红白事的礼房先生,谁家有了喜事,都会照理送来喜糕。即便是突遭意外,行动不便,迎神祭祖、编写族谱依然是爷爷心中丝毫不能怠慢的大事……同时,那些正在我们生活中逐渐消失的民俗仪式,在作品中也得到了自然而生动的呈现———大年初一摆上预示好兆头的“老四样”,吃一顿“隔年面”,为龙灯“点睛”……
我们常说乡土是精神的原乡,但另一方面却又很难知行合一,在工业和城市化的进程中,早早切断了与乡土的联系。当我们的孩子只会隔着电脑屏幕偷菜,却分不清四季时令;只会弹奏贝多芬的《田园》,却从不曾体会那份宁静与安逸;只知道名校投行,却丝毫不了解一直默默滋养他的乡土中国,那该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我们总说良好的教育是为了扩大孩子的视野,但殊不知这个视野应该是双向的,不仅是向上的,是上海纽约,是国际的,是先进的,也应该是向下的,是乡村田野,是自然乡俗。只有双向的维度才能构建完整的视野,从而形成全面的认知,发现更多的可能,才不会在一味努力向上的过程中迷失、挫败,不会因为那些所谓的唯一目标而让人生的路越走越窄。从这个意义上说,作者有意识地在文学的世界里为孩子搭建完整的世界,既是对过去和故乡的追念,又是呈现给未来的人性人情,在实践儿童文学本土化的同时,让文学也有了自觉的归依和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