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忆等
站一个制高点看上海,上海的弄堂是壮观的景象,是这城市背景一样的东西。街道和楼房凸现在它之上,是一些点和线,而它则是中国画中称为皴法的那类笔触,是将空白填满的。当天黑下来,灯亮起来的时分,这些点和线都是有光的,在那光后面,大片大片的暗,便是上海的弄堂了。那暗看上去几乎是波涛汹涌,几乎要将那几点几线的光推着走似的。它是有体积的,而点和线却是浮在面上的,是为划分这个体积而存在的,是文章里标点一类的东西,断行断句的。那暗是像深渊一样,扔一座山下去,也悄无声息地沉了底。那暗里还像是藏着许多礁石,一不小心就会翻了船的。上海的几点几線的光,全是叫那暗托住的,一托便是几十年。这东方巴黎的璀璨,是以那暗作底铺陈开,一铺便是几十年。
——王安忆《长恨歌》
沙湾径的宿舍在山腰上,眺望中国南海。每天黄昏,夕阳将准时和你在阳台交会。只不过中秋过后,阳光一天比一天淡薄。到了阳历10月,市场里原来光溜溜的柚子看起来都皱了皮,太阳就落得更早。下午五点半,南海上方的太阳,因为雾色的烟岚像水墨一样晕开,太阳就像一只刚刚剥开的蛋黄,油澄澄的一枚,悬浮在空中;用目测,感觉它离海面大约是两株木麻黄的高度,《山海经》里的木麻黄。
海面有细细的波纹,水光摇晃,像千千万万片透明的金属薄片因风流动。阳光慷慨地刷亮一条水道,金金粉粉地荡开来,先是银楼里那种黄金灿灿,然后变成一吹就破的淡得不能再淡的依依绯红,让你想起欧洲4月初开的苹果花。在你出神的片刻,一艘船悠悠地滑进了绯红的光影中央。
——龙应台 《乡野香港》
周末的夜晚,街上年轻人很多,随着人潮走在霓虹灯下,有着置身在东京的错觉。但进入巷内,冷冷的夜风迎面吹来时,马上清醒是来到北国的街上。
两三分钟后,过了热闹的街区,行人渐少了,秋风吹过静温的大街。“好久没见到这样干净的天空了。”冬子抬头望着星辉满天的夜空,深吸一口气。短暂的夏季刚结束后的夜空晴朗无云,仿佛伸手就能摸到星星。坦白说,冬子并不知道札幌是如此现代化的城市。高楼大厦林立,马路宽阔、整齐,难怪会被称为小东京。而且,西侧是平缓的山峦,一瞬间又会令人错觉身在京都。
——渡边淳一《红花》
伦敦人纷纷上加尔东尼市场,也正是这股劲儿。房东太太客厅里的炉台儿上放着一个手榴弹壳,是盛烟灰用的。比甜瓜小一点,面上擦得精亮,方方的小块儿,界着又粗又深的黑道儿,就是蛮得好、傻得好。房东太太说这还是她家先生在世时逛加尔东尼市场买回来的。她说这个市场卖旧货,可以还价,花样不少,有些是偷来的,倒也有好东西;去的人可真多。市场只在星期二和星期五上午10时至下午4时开放,有些像庙会;市场外另有几家旧书旧货铺子,却似乎常做买卖,又有些像小市。
先到外头一家旧书铺,没窗没门。仰面灰蓬蓬的土地,刚下完雨,门口还积着个小水潭儿。从乱书堆中间进去,一看倒也分门别类的。“文学”在里间,空气变了味,扑鼻子一阵阵的——到如今三年了,不忘记,可也叫不出什么味。《圣经》最多,整整一箱子。不相干的小说左一堆右一堆;却也挑出了一本莎翁全集,几本正正经经的诗选。莎翁全集当然是普通本子,可是只花了九便士,才合五六毛钱。铺子里还卖旧话匣片子,不住地开着让人听,三五个男女伙计穿梭似的张罗着。别的几家铺子没进去,外边瞧了瞧,也一团灰土气。
——朱自清《伦敦杂记》
枯藤,夕阳,斑驳的老墙。生命的轮回,时间的流逝,墙边走过几代人了,也未曾留下他们的样子,但斑驳的墙皮,确实证明他们从这里走过。
围着老墙的石街,走过多少人,才把那石头磨亮;经过多少岁月,才让油漆的房梁不再浓艳。没有人能够计算,因为我们都不记得曾经有过多少人,新漆的房梁是何时做的新房。
诡变的天云,落下的是年久失修,屋顶的剪影。那一片猪圈,模样依旧,少的却是那一声声熟悉的,给猪喂食的噜噜声。
墙边的老井的水滋养了几代人,现如今也停止了工作,锈迹斑斑,不再淌出甘甜的琼浆。
石街依旧,老房坍塌,不复当年,倒像个倔强的老者,守着旧颜色,囔囔抱怨着在这里生活的人早已离开。
墙边的自行车也不知道在这里停放了多久,它被遗忘了,以前它可是瞩目的焦点,多少孩子想骑着它在石街上撒欢,可是当年的小孩已经长大,它就这样暴露在时间里,经受风吹雨打。
就是这样一段老墙,就是这样的一个山村,一年伊始,花虽娇艳,祠堂也换成彩妆。
这是我梦里常回的地方,头顶青瓦,脚下石头路,走不出去的青山,干不完的农活儿,守着这片老墙和那贫瘠的土地。
——谢艺波《老墙斑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