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卫华
黄昏时,院子里的声音嘈杂起来,远远盖过了人声,院子很快陷进了兵荒马乱的状态。
小宝的爹娘贪干活儿,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还没有从地里回家,九岁的小宝一个人在家看守门户。院子里的混乱,先从一群名声不好的麻雀开始,它们有十几只,不知什么时候飞落在院子里觅食,叽叽喳喳地散布在鸡的木食盆上、猪的水泥槽里,低头翘尾地从缝缝隙隙里啄食残渣。鸡和猪见它们啄得欢快,以为主人加了饲料。芦花鸡迈起大步,黑毛猪亮起小眼睛,它们直扑到食器前,发现除了麻雀根本没有食物。芦花鸡歪着头看了一会儿,失望地走开了,黑毛猪不满地用长嘴拱食槽拱猪圈,哼哼唧唧地嘟囔着,后来干脆被宰杀般尖叫起来:“嗷——嗷——”
黑毛猪的叫声,像把杀猪刀捅破了黄昏这面毛玻璃,小宝紧张了,觉得黄昏支离破碎在他家院子里。
黑毛猪的尖叫,拉开了比赛的序幕,牲口棚里的大毛驴,晃晃两只长耳朵,伸直脖子,可着大嗓门儿“儿啊——儿啊——”地开嚎,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瘆人。
大毛驴的号叫,让小宝心里的紧张,变成了头皮上的毛发立竖。去年小宝家死了一头小毛驴,这大毛驴是在想它的孩子吧?不对,大毛驴是头大叫驴,它是头公驴,哪里会下崽?大毛驴是饿了,黑毛猪和芦花鸡也是饿了,得赶紧给它们弄吃的,好止住它们的胡喊乱叫。
小宝想起爹平日喂大牲口的过程:把麦糠倒进破水缸里浸泡,捞出控水后才撒进牲口槽里,爹说过了水的麦糠牲口吃了不上火。麦糠里拌上麦麸子,农忙季节为了增加牲口的体力,还会给麦糠或者谷草里拌上黑豆或者玉米之类的硬料。
小宝看破水缸上的筛子里有沥过水的麦糠,就端起筛子去给大毛驴加饲料。大毛驴正扯着脖子露出满口大白牙,见小宝进来嚎得更厉害了。小宝向来跟大毛驴生疏,嫌弃它嗓门儿大,看它凶头狠脑地向自己靠拢,缰绳都要挣开了,吓得转身跑出了牲口棚,麦糠全洒在了地上。
黑毛猪还在猪圈里乱拱瞎转,小宝担心它拱倒猪圈,忙去厨房找猪食,平时专给黑毛猪熬玉米渣的大铁锅里空空的。小宝慌了,不知道拿什么喂最不扛饿的黑毛猪。芦花鸡实在找不到吃的东西,饿着嗉子上架栖息去了。
“咩——咩——”一身雪白的大山羊,唯恐小主人忘记自己,在栅栏内提醒小宝它在那儿。那是只头上长着弯角的大山羊,性子犟犟的,什么都敢跳起来用角去顶几下。小宝一直很怕它,去年它还把小宝顶了个屁股蹲儿。小宝才不承认这丢脸的事,一直争辩说是自己后退时摔倒的,还说他敢扳着两只山羊角当方向盘转。
在这个猪嚎驴叫羊要作妖的黄昏里,小宝孤立无援惶惶然站在自家的大院子里。小宝不明白爹娘养这些动不动就直着嗓子乱叫的祸害干什么,黄昏被它们闹腾得更加昏暗了。
那只大山羊像人一样用角托开了栅栏门,大摇大摆地从羊圈里走出来,还优雅地甩着小短尾巴,它走向小宝。小宝诧异它怎么可以像人一样把栅栏门托开,反应过来后,小宝撒开脚跑进了屋子,大山羊不慌不忙地跟进屋子。小宝急得跳上炕,大山羊竟用两只前蹄趴在炕沿上,双眼温和地看着小宝。小宝从没有见过大山羊这么像一个人的做派,吓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从炕上跳下,冲出屋去跑到街门外,反手把街门关死。
大街上没有人来往,小宝还是怕人经过笑话自己,竭力忍住哭声,坐在街门的石墩上等爹娘回家。院子里的驢还在叫,猪还在嚎,大山羊似乎在用角试探性地顶门。小宝觉得电影上兵荒马乱的恐怖场景也不过如此:高过小宝的大毛驴、膘肥体壮的黑毛猪、聪明过人的白山羊,保不准它们商量好要拆了小宝的家。爹娘怎么还不回来?
小宝坐在黄昏里的石墩上抽着鼻子,院子里的可怕声音让他提心吊胆。小宝的爹娘和邻居大叔背着农具回来了,邻居大叔看见小宝坐在门墩上抽鼻子,开玩笑说:“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闹着要媳妇儿。”
小宝生气地瞪一眼邻居大叔,又委屈地责问爹娘:“天都黑了还不回来,家里的驴和猪都快跑出来闹了,还有那只羊,它跟人一样会开栅栏门!”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