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泽维
今年的十二月十三日,和一九三八年十二月十三日之后的每一个的十二月十三日一样,依然是属于纪念的日子。
晚上,华师校园的楠园广场上,肃穆沉默的人群前,亮着火红的蜡烛光,燃出12·13的字样。蜡烛的光闪耀,照着前面的人群,却好像也点了回顾历史的灯,幽然显出一条尸横遍野,荆棘慢途的路。青年朗诵的声音响着,沉重却有力,聆听中,我的手上被递来小蜡烛,于是加入了纪念的队伍。纪念曾经的伤痛,是不需要批准的事。
除了朗诵和轻微的风声,是一片寂静。我稍稍抬头观察着和我一样来到此处的青年,他们也许从喧闹的商店走来,也许从剧烈的运动走来,也许从悠然的休闲时光走来,但是一踏上这一个阵地,便没有了前一秒,而都共同的回到了幽暗的历史过去,进入了严肃的思考和民族共同的悲痛中去。正如,每一个别处的中国人,也许身处不同的地方,担负不同的任务,面临不同的辛苦,体验不同的人生,但都一同在今天怀揣同样的心情而走到一起。那一刻,广场上的青年中国人决定停下脚步,悼念亘古土地下面被吞没的无辜生命,反思血肉模糊历史深层的屈辱奴态;回忆残暴刺刀背后的邪恶人性;重温病痛治愈时期的血汗付出;珍惜世界伤疤后面的和平重建。
彼时彼刻,仿佛火热的伤痕穿越了时空,烫在了现代中国青年的身上;不可言说的屈辱和痛苦冥冥穿透了地表,从青年的脚下涌到心里;胜利的欢悦和严肃的思考默然地绽放,显染了血红和黑沉的壮丽颜色。12·13南京大屠杀的历史往事,已然离去了79年。对于当代青年来说,它几乎完全只是一个客观的历史事件,而没有血肉和情感的相连。但是时间的脱节,事件的隔离并不妨碍它被反复重提,反复纪念。作为屈辱和伤痕的见证的它,本来应该被时间的洪流冲走,被战后和平的温柔掩盖,被发展的喧闹填埋,可是它没有,主动反思赋予了它生命力和存在感。它甚至不是单纯以纪念的形式存在,而是以基因的形式,遗传在一代一代的中国人身上。
怒吼和哭号的时代已经过去,但是愤怒和忍辱的血液长流不息。
中国的民族基因永远和它的过去相连,所以它才能保持成熟和警惕。每个民族有它自己的前进姿态,而中国习惯纪念,纪念使她受益。纪念是个反刍的过程,让人从精神层面体验历史的刺激,感受民族的情感和品格;也是个反省的过程,对历史错误的定性和分析,为当今提供经验和思想基础;同时是个激励过程,用过去的痛警惕现在,从过去的覆辙反观未来的路途;更是一个凝聚民心的过程,共同的纪念日增进党民的认同,共同的过去凝聚每个民族个体情感。这不仅仅是国家机器年度修检式的自我反省和纠错完善,还是每个人自身心理建设的督察以及爱国品质的提醒。
如今,中国的态度更加自信,姿态更加硬朗,屹立于世界舞台。但在这之前,不乏对中国纪念南京大屠杀事件的反对和揶揄的声音。这些声音憧憬未来的目标,要求目光一致向前看,而且说着,过去的让它过去,我们要往前走。但是,难道一切回顾都是浪费时间,所有谴责都是无效控告吗?哲学家乔治·桑塔亚曾经说过,“那些拒绝从历史中学习的人注定要重复它的悲剧。”如果一个民族让过去那么容易过去,意味着它轻视过去的生命和事件,意味着它苟认了邪恶的合理,意味着它否认经验的可贵。一味追求前面的成就,拒绝反思,也就拒绝了稳步前进的踏实方式,同时拒绝了精神的养分滋养。
成就如果是民族的荣耀勋章,过去苦难何曾又不是。
对历史的纪念和反思,不仅仅是谴责和悲痛的重新挖掘,更是过去和现在的和解以及意识形态的和平更替。人类对和平的珍视对和谐的渴望從来不是原始生来的,而是从过去的苦难中总结而来的。而如今民主和法制的完善,也未曾不与过去的伤痛有关。除了对于解构和重建,对于调和与平复的贡献,过去还可以是人类进步的垫脚石。所以,过去的历史不是仅仅存在于过去的时态,它还和我们的现在,和现在的我们无缝对接。
无穷的过去,无数的生命,因为人类的历史,民族的苦难,都可以变得密不可分。
十二月十三日,希望也依然是属于纪念的日子。与其说我们纪念伤害,不如说我们纪念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