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斌
4月15日,中国大陆首例试管婴儿郑萌珠在北京大学第三医院顺利产子。这个孩子也成为大陆首个由试管婴儿分娩的“试管婴儿二代宝宝”。31年前,郑萌珠39岁的母亲郑桂珍决定通过还是试验阶段的试管婴儿技术要一个孩子,其中的过程十分崎岖。这一家人也成为了中国辅助生殖技术发展的亲历者和见证者。
当郑桂珍遇上张丽珠
郑桂珍是甘肃礼县盐关镇的一位小学教师,西北人阳光开朗的外表下有一颗坚忍的心。她秉持着传统的生育观——生育儿女是女性的天职。她觉得如果不生孩子,“就对不起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但她求子的历程却充满艰辛。结婚近20年,她一直未能生育,尝试了各种办法,吃了各种药,“各种折腾都没效果”。
1987年,郑桂珍从收音机里听到,“北京一家机构正在研究能够体外受精的技术,有可能为治疗不孕症带来突破”。对于求子近20年的郑桂珍而言,这像是老天爷冥冥之中给她指了条路。
她和丈夫立马收拾行囊,出发上北京。到了北京站,突然懵了,一片茫然。仅凭着广播里一闪而过的两句话,在当时信息闭塞的时代,她不知道该上哪去找?夫妻俩一人铺一块油布,在北京站地上“趴了好几宿”,白天继续问人。没想到,她真的遇到了能帮到她的“贵人”。
就在北京站,郑桂珍跟一个名叫刘殿英的黑龙江人攀谈认识了。刘殿英和爱人本有一儿一女,儿子不幸溺水身亡后,当地的计生委同意可以再生一个孩子,于是他带着爱人到北京医科大学第三医院(北医三院)做输卵管复通手术。了解郑桂珍的情况后,刘殿英把郑桂珍两口子带到了北医三院。
1987年5月,在北医三院,郑桂珍遇上了张丽珠。张丽珠教授是北医三院妇产科创始人。
北医三院生殖医学中心原常务副主任刘平,从1983年初开始成为张丽珠教授的研究生。在刘平眼中,张丽珠是一名“女强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她都不惧艰险、敢于担当。踏入师门的时候,61岁的张丽珠已是全国著名的妇产科专家和北医三院妇产科的主心骨.个人威望和成就令人仰视。1984年,张丽珠提出了新设想:要在中国开始“试管婴儿”技术的自主探索。
“当时中国刚刚改革开放,对外沟通交流的途径很少,几乎一切都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创造。”北医三院院长、中国工程院院士乔杰说。乔杰当时是产科一名管床大夫。
在技术和经验都十分有限的条件下,郑萌珠的故事便开始了。
在1984-1985年的北医校园里,一位女医学生怀抱着保温桶,穿过北医校园和操场,一路心急地小跑,把装有卵泡液的保温桶送到组织胚胎教研室。当时,北医三院没有组织胚胎实验室,实验室在一公里外的北京医科大学校园里。那里有医学院唯一的解剖显微镜,取出的卵泡液要在那里看有没有卵母细胞;而卵泡液又要在北医三院手术室通过开腹手术从患者体内取出。取出的卵泡液要保持一个特定的温度和PH值。没有条件,只能创造条件。医生将卵泡液从患者体内取出后,放入试管中,把试管放置在保温桶内,为卵细胞的短途运输创造一个适宜的环境。
取卵和体外受精成功之后,张丽珠教授开始作胚胎移植的临床研究。精卵体外受精成功以后,要把胚胎移植回母亲子宫中才有可能怀孕。“现在无法想象,我们前两三次的胚胎移植是在北医教学楼胚胎教研组的实验室里完成的。”刘平说。
但这样的条件并没有让植入的胚胎最终孕育出宝宝。张丽珠认为必须改善胚胎培养和移植手术的条件。她从医院里争取空间作胚胎培养室,北医组胚教研室的刘斌老师将实验室的解剖显徽镜搬了过来。科里有一台国际慈善组织捐赠的用作他用的二氧化碳培养箱也被征用来完成这个任务。
北医三院的一间仅仅十二三平方米的资料室改造的小房间,最终成为了成功诞生郑萌珠的胚胎实验室。
“医院把我像大熊猫一样保护起来”
当年在北医三院,郑桂珍被确诊为可能由结核引起的双侧输卵管堵塞,还患有结核性的盆腔炎,这意味着她将不可能自然怀孕。在那时,这种情况导致的输卵管炎想要复通几乎没有可能。
1987年6月24日,试管婴儿开始培育。也许是心灵感应,郑桂珍说自己植入胚胎之后的第二天,就感觉身体有了反应。
8月3日,B超检查能看到胎儿心脏搏动,这说明临床妊娠成功了。郑桂珍确定在医学指征上出现早孕反应。郑萌珠的生命过程已经开启。
郑桂珍是张丽珠尝试的第13例试管婴儿手术,此前的12例胚胎移植手术都未成功孕育出婴儿。其中,也曾有患者出现早孕反应,但不幸流產。等到郑桂珍怀孕时,刘平觉得时机成熟了,这个孩子应该要降临了。
作为张丽珠的研究生,刘平的职责变为照顾、跟踪郑桂珍的一系列检查。在医院住了10个多月,“医生护士把我像大熊猫一样保护起来”,郑桂珍回忆。
1988年3月10日,郑萌珠终于出生了。张丽珠穿着白大褂,笑容可掬地抱着小婴儿,留下了可以载入中国医学史的一张珍贵合影,也登上了第二天中国各大报纸的头版。
“我的身份更多的是一种责任”
31年后的2019年4月15日,郑萌珠在自己出生的同一家医院,生下了自己的孩子。郑桂珍也“故地重游”,照顾女儿,看着自己的孙辈出生,更是百感交集。
北医三院产科主任赵扬玉向记者介绍:“萌珠表现非常好,不紧张,和医护保持沟通,出血也不多,过程平顺,母子平安。”孩子是个男孩,体重3850克,比郑萌珠当时轻一点儿,身长52厘米,和郑萌珠当年一样。
郑萌珠的成长受到了外界格外的关注。 她没有什么负担,小时候被小朋友问起,她就回去问妈妈。虽然母亲没有具体讲,但最后也就慢慢知道了。儿时的郑萌珠很受关注,但淘气的时候,“我妈对我,该揍的还得揍”,她说。
大学毕业后,她回到了北医三院的生殖中心,成为这里的一名工作人员,从事病案管理工作。“整理生殖医学数据,也是在帮助和妈妈情况差不多的人。”郑萌珠说,有一种回归的感觉,像回到家,很有归属感。科室每年总结工作,感觉成功率一年年增高,心里美滋滋的。
在生殖医学中心,有患者一眼就能够认出她,还有患者误以为她是医生,要求挂“郑萌珠”的号。在郑萌珠身上,这些患者看到了建立更完整家庭的希望。
要是能帮到别人,自己的幸福感也爆棚。“当初别人帮了我,现在我能帮助像我家那样的人,可能这就是回馈社会。”
张丽珠抱着她的那张照片就挂在生殖中心里,每次经过,郑萌珠内心感到,“自己的身份更多的是一种责任”。
在郑萌珠出生后,中国的辅助生殖技术获得了飞速发展。在张丽珠带领下,1992年在北医三院诞生了中国首例赠卵试管婴儿,1995年诞生中国首例冻融胚胎试管婴儿。
经过30多年的发展,我国试管婴儿的成功率也从当初的百分之十几、二十几,一步步提升上来。如今,中国每年完成的试管婴儿数量将近20万,全国的辅助生殖中心数量已近500家。整体技术实力已经进入全球领先的梯队。
最开心的还是郑桂珍。“30多年前她的努力,接近40岁生了自己的孩子,现在女儿也添丁生子,自己亲历家庭壮大的一个时刻。她特别高兴。”刘平说,“我们都见证了医学技术给家庭带来的幸福。”
郑萌珠口中的“奶奶”、张丽珠教授则无缘见证试管婴儿二代出生,她已经在2016年9月离世,享年95岁。说起张丽珠教授,郑萌珠还有一些伤感,“奶奶”临终前卧床不起,她去家中探望,“3米开外见到我,眼睛还能放光,一眼就认出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