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松和力度

王安忆

我学琴时，最大最致命的毛病是，力度上不去。拉的是大提琴，发出的声音却与大提琴相去甚远，这实在有点可悲。我怨自己身体太弱力气太小，老师却说，没有力量是因为——不放松。

写了几年小说，渐渐发现，这个拉琴的道理似乎可运用在我的创作上。

要将这宏大的世界和生活所给的感受聚到心里，由心里传到笔尖，最终变成小说，这从生活到心，再从心到笔的路途，应该是通畅的、少障碍的。我以为，也不能紧张，要放松。

就好比生活是汪洋大海，要去捞它，用碗，用瓢，用盆，用缸，终能得水几许？应该变成一条鱼，游入水中，自由自在，整个大海便获得了。

心湖蓄满了，该从笔尖流出来，这路途更要畅通无阻。如何结构，如何组织;选用什么样的形式，意识流还是生活流;选择什么样的语言，幽默的还是抒情的;要告诉人们一个什么样的道理，要达到什么样的社会效果，要追求什么樣的风格等，也许不必多想。想多了，纠缠久了，或许会抵消力量，会使心里流出来的喜怒哀乐面目全非，成了什么也不是的东西。这就好比，大提琴发出了不是大提琴的声音。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奇怪：越是刻意地去追求，越是达不到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