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诗晨
眼前的美国大叔也叫史蒂夫,也来自诞生了苹果、谷歌、脸书、推特的创业圣地硅谷。他叫史蒂夫·霍夫曼,自称“嬉皮工程师”,被誉为“硅谷创业教父”。仅仅是眼睛里泛着的光和露出两排白牙的笑容,他就让人感受到火辣辣的激情,没想到他还爱吃中国泡椒,辣出一脑门汗倒让他哈哈大笑,让人联想到《辣妹子》的歌词。这股激情从他十几岁开始就开始显露,并且伴随了他的职业生涯。
创业需要激情,当年孙正义就从马云眼里看到了激情。
“嬉皮工程师”霍夫曼出生在一个重视教育的犹太家庭,拥有计算机工程学士学位和电影电视硕士学位,专业跨度挺大。他的职业经历也堪称传奇:闯过好莱坞,玩过二次元,写了几本书,创过几次业……终于在硅谷的江湖上混出了点名堂,人送雅号“霍夫曼船长”(Captain Hoff)。有一群来自全球各地的创业人靠这位“船长”掌舵,希望能够在创业的航线上顺利抵达彼岸。
按理说,计算机工程专业的霍夫曼大学毕业后应该顺理成章地成为“码农”或“键男”,但霍夫曼偏不,因为钟爱欧洲文艺电影,他一毕业就兴冲冲地申请了南加州大学的电影电视专业,梦想成为编剧,去好莱坞拯救充斥工业味道的影视圈。
小伙子没想到的是娱乐圈并不娱乐。他一毕业即失业。咋办?霍夫曼认真地给150个好莱坞制片人写了求职信。终于,他收到了3个电话:
第一位非常热心,愿意为他提供一个制片公司打杂的工作,霍夫曼敬谢不敏。
第二位是迪士尼高层,邀请霍夫曼去面试,当被问到“喜欢迪士尼电影吗?”时,霍夫曼很诚实:“没怎么看过迪士尼的电影,我喜欢欧洲电影,《四百击》、《精疲力竭》什么的……”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第三位是著名制片人,被誉为“电视电影的教父”的查克·弗莱斯,给了霍夫曼一个审阅剧本的工作,有点像校对,但也不完全一样,看着还挺厉害的。
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很高兴,但两星期后霍夫曼就开始觉得无聊了。他用梁静茹给的勇气去找老板,请求自己当编剧、写剧本。不料,他被老板大骂一顿,灰头土脸的霍夫曼倒没有心灰意冷,竟然不久就盼来了审阅剧本之外的调研工作。
两个月后,霍夫曼又厌倦了,再次跑去找弗莱斯:“我学到了很多,我做得也很好,现在我可以自己写剧本了吗?”又招来一顿臭骂。没过几天,霍夫曼的上司,一位严肃认真的女士气冲冲地指着他的鼻子,恶狠狠地说,“你害我被开除了!”
霍夫曼有点懵逼,他还不知道狗屎运已经砸到了他的脑袋顶。当时,他头上还有很多头发。弗莱斯把霍夫曼叫进办公室,指着墙上刚贴上去的企划书和两排演员照片说:“你得到你想要的工作了,现在告诉我,这个新节目选哪些演员最合适?”
糟糕——虽然在影视公司工作了一段时间,但霍夫曼还是压根不看综艺节目。看着那些素不相识的大明星,他流下了几行冷汗,说回去认真考虑考虑。随后,霍夫曼找了一大堆朋友咨询,意外发现一个朋友的表弟刚好到好莱坞找机会,这位表弟是电视狂魔,就连收视率倒数第一的节目里跑龙套的演员他都如数家珍。在“表弟”協助下,霍夫曼精准选出了几位演员,第二天被弗莱斯老板狠狠表扬了一顿。
一年以后,霍夫曼觉得自己已经把这个行业摸透了,没什么新鲜东西继续吸引他,于是他又厌倦了,把老板给辞了,顺便把 “锦鲤”表弟推荐给了他。
和工作相比,霍夫曼更在意按照自己喜好决定事业和生命的自由。于是,编剧霍夫曼去了日本,从好莱坞霍夫曼摇身一变成了东京霍夫曼,加入世嘉株式会社(SEGA),当上了游戏设计师。
转行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计算机专业的霍夫曼先后在著名影视制作公司和游戏制作公司发光发热,实在一帆风顺得让人眼馋。当然,职业生涯也是一个人能力与性格的镜子,霍夫曼从小接受良好教育、衣食无忧,爱好幻想和做梦,对于自己想做的事总能拿出百分百的激情,热情起来连他自己都害怕,在崇尚梦想与努力的美国,这类人显然更容易被命运奖励。
和转行相比,创业是更大的转型。
从日本回来后,霍夫曼来到硅谷开发自己的游戏,厌倦枪战暴力游戏的他在1995年推出了一个关于在外太空创业的游戏“Gazillionaire”(大富豪、极富有之人),他亲自设计了其中外星人、外星生物和飞船的形象,栩栩如生、令人咋舌……游戏大获成功,不久后就卖了出去,赚来了第一桶金。(记者本人去探索了一下这个游戏,发现果然没有任何创业天赋,在外太空游荡了几个星期,除了欠一屁股债没挣着一毛钱。)
第一次尝到创业的甜头,霍夫曼又开始了下一个项目:蜘蛛之舞(SpiderDance)。他和学电影时期最好的朋友合伙开了这家公司,设想搞一个类似于游戏直播的东西。他打听到美国的MTV公司(音乐电视网)正打算弄一个这样的频道,于是天天给MTV打电话留言,结果却从没收到过回复。虽然资金有点短缺,但是他们一直没有放弃技术研发,终于有一天,有个人急匆匆上门要跟他们聊聊游戏直播这事儿,自报家门说,我是MTV的副总裁。
霍夫曼的团队与MTV合作顺利,挣了不少钱,直到美国次贷危机波及社会的方方面面。MTV也面临严峻经济形势,不得不砍掉了很多新业务,与蜘蛛之舞的合作就是其中之一,霍夫曼的公司几乎失去了一切赖以生存的业务。霍夫曼卖掉技术以偿还债务,蜘蛛之舞以关门大吉告终。
这次打击让霍夫曼第一次体验到创业的艰辛和痛苦,他对公司的关闭感到非常自责,时常幻想如果在前一阵子同意一家大公司的收购会是怎样的另一番图景。他夜夜无法入睡,一遍遍责备自己,几乎患上了抑郁症。也是这段经历让这个从降生之日起就顺遂得不可思议、每天乐乐呵呵的美国阳光大男孩初次体验到生命中无法承受之痛。
“我曾以为自己很坚强,但这次失败让我看见自己内心的脆弱,好在我没有放弃。”到现在距离那段失败经历已经过去几十年,霍夫曼也从男孩变成了大叔,提起这段曾让他肝肠寸断的故事,如今的他云淡风轻,“投资人不让我接受收购,结果最后投资人自己都跑路了”。
是的,每个人都会遭遇失败,或早或晚,必须学会承受。此后,霍夫曼回到好莱坞继续做了一段时间电影,后来又去加拿大写了一本关于游戏设计的书,大受欢迎,版税收入让他成功回血。
在硅谷多次创业的霍夫曼在低谷时期从朋友那收获了不少安慰,他们也常常向他请教创业的问题。毕竟,时间已经来到了创业热潮方兴未艾的十年前。朋友们来来去去,问的都是差不多的问题。为了能帮助更多人,也减少把时间浪费在重复相同的话上,霍夫曼开了一个博客分享创业经验,命名为创始人空间(Founders Space)。
这下好了,更多的人从世界各地发来消息。这位心思活络的创业家想,干脆把他们都叫到一起,我统一给你们传授经验,正好圆了我当教授的梦啊!
2010年,创始人空间在硅谷的成立和活跃让史蒂夫声名大噪,也为他赢得了Captain Hoff的称号。在硅谷这个人人创业、家家创新、竞争激烈的创业圣地,每个人都很珍惜经验丰富的前辈的点拨。毕竟是创业老兵,史蒂夫不仅开办了硅谷创业者乐于参与的、为期两三个月的长期培训,还面向来自世界各地热爱学习的创业者开设了几个星期的集中高强度培训的课程,充分满足了创业人群刚刚开始创业、财力和时间有限、计划赶不上变化的特性,为不少初创企业加油增速。
创业风潮从硅谷席卷全球,前来朝圣的人群中出现了很多亚洲面孔,史蒂夫也收到许多从中国飞来的邀请函,表示中国创业者们将对这位创业大咖的激情演讲洗耳恭听。
走南闯北的史蒂夫还没领略过这个庞大国度的风采,于是欣然接受邀约。这一来不要紧,史蒂夫船长立刻被他看到的图景震撼了:“双创”热潮下的中国市场生机勃勃,从首都到直辖市,从沿海到内陆,每个城市都有活跃的创业圈和大量激情澎湃的创业者。美国人创业,某种程度上局限在高级技术人员和梦想家群体里,而中国人的创业,无论老少、不问出身,有点资金,找个机会,就敢出手自主创业。干起来还毫不含糊,不分白天黑夜地写商业计划书,一周恨不得工作八天。创业让人生瞬间充实起来,拉合伙,找投资,如果有课上就更好了。
中国激烈的创业氛围让霍夫曼震惊了,中国创业者的激情态度让他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随即,创始人空间火速落户中国,在北京、上海、深圳、杭州、武汉和西安开张。
史蒂夫的教育事业开展得如火如荼,成就了不少创业者,而他的成功离不开硅谷这片神奇土地的成全。
硅谷从无到有的崛起要归功于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威廉·肖克利博士。1956年,肖克利博士和另外两名物理学家由于在半导体和晶体管研究中的贡献共同获得诺贝尔奖。随后,肖克利博士作为三人中唯一一个试图将晶体管技术商业化的人成立了肖克利晶体管公司,并被著名的贝克曼器械公司纳入麾下,正式入驻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因开放包容而文化繁荣、科技欣欣向荣的湾区。肖克利博士本人也搬到旧金山帕罗奥多,成为斯坦福大学的一名讲师,他工作繁忙,对公司疏于管理,出现了严重的人才流失,其中最重要的八位科学家离开肖克利,共同成立了大名鼎鼎的仙童半导体公司,不断将半导体科学事业发扬光大。在资本的干预下,这八位又不满意了,纷纷离职再创业,就如星星之火,燎了湾区高科技产业的原。在仙童半导体或直接或间接的影响下,一些伟大的公司诞生了:苹果、谷歌、英特尔、AMD、红杉资本……都多少与仙童掀起的创业风潮有关。1971年,记者霍夫勒在电子新闻报上发表的文章首次使用了“硅谷”这个名字,从此,硅谷成为高科技和创新创业的代名词。这里聚集了全美最聪明的大脑和最活跃的人,在几年的时间里成为了创业者们心中的神圣之地。
1960年代,全世界都在经历如火如荼的变革。摇滚乐从美国飘来,在英国野蛮生长,自由、反叛的种子被播撒到全世界;法国的“五月风暴”蔓延到全欧洲,经济下行导致的种种社会问题让全欧洲的学生、青年、知识分子联合起来振臂疾呼;那时,美国也有一批反叛、爱做梦、呼吁爱与和平的人,他们想唱着歌、跳着舞去改变世界。就这样,一群自由追梦的嬉皮士与硅谷周边大学的聪明大脑相遇,发生了干柴遇烈火般火星四溅的强烈反应。自称嬉皮士的乔布斯和只关心技术的沃兹尼亚克相遇产生的化学反应,燃烧出了伟大的苹果公司。自此,以苹果公司为典型代表,爱幻想、爱做梦的嬉皮精神和严谨认真勤奋的科学家思维共同塑造了硅谷的“聪明嬉皮士”气质。
霍夫曼见证了硅谷几十年来的改变:VC、金钱正逐渐成为左右硅谷发展的重要力量,越来越多的现金从世界各地涌入硅谷,除了嬉皮士和工程师,投资人成了扎根硅谷的第三类人。近半个世纪以来,硅谷几乎是全美国最开放的地方,现在其中超过半数的创业项目拥有美国以外的血统。极度自由、平等、包容的环境必定孕育出伟大的想法,全世界活跃的思维在硅谷形成强大的气场,铸造了一刻不停孕育希望和未来的“梦之城”。
在霍夫曼看来,多元文化是硅谷之所以成为硅谷的另一重要因素,浸润于各色异域文化中,创业者总能受到刺激和启发产生无数新的想法,从而催生出强大的创造力。近几年一直在美国、中国与世界各地穿梭的霍夫曼对社会、环境和文化对于创业的影响深有感触。美国开放、中国内敛,造就了中美创业者思维模式和观念的差异。美国人爱做梦,常常冒出疯狂念头并且会不顾一切要去实现,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中国人务实,创业者关心能带来实际收益的事,对不着边际的幻想不太当真。要说梦想家,埃隆·马斯克数得上一个,脑子里塞满太多冲破地球、直奔外太空的想法,虽然充满野心也不乏实干精神,但霍夫曼船长仍想建议他多找点帮手以便他专心做某一两件事。而中国的实干家们,把这个庞大的国度建立在无处不在的移动互联网、世界第一便捷的支付系统和无处不达的物流体系上。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思维模式带来了迥异的结果,硬科技在硅谷往往处于“鄙视链顶端”,中国社会往往认为赚到钱的就是赢家。
硅谷崛起的短短几十年后,中国竟在创业这件事上超英赶美,并把千年的文化融入創业精神里。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人就尝到了拥有自己一门生意的甜头。创业带来的财富对中国人生活品质的提升的意义或许远大于物质富足的美国人对追梦的向往。滚滚创业潮,推动潮水方向的是一个个小小的团队,每个团队背后则是一个个活生生的努力着的人。中国这片创业热土上最让霍夫曼惊叹的是中国人的努力。关于“996”的讨论甚嚣尘上,年轻人们再如何反对、辩驳,都证明工作在中国人的生活中比重极大,霍夫曼相信每个人都该有选择的权力,创业者或许选择了最为辛苦的一条路。中国人勤劳肯干,热爱工作,创业者更是把全部时间交给工作,身体健康、兴趣爱好,甚至老婆(老公)孩子都要靠边站;欧洲人就算创业也不可能放弃去海边度假开趴体;美国创业者介于中间,他们很努力,但也见缝插针找乐子。霍夫曼尽管活到老、创业到老,但骨子里还是爱玩、爱生活的美国人,“创业需要胆识和智慧,而不是不眠不休,时常休息一下并审视前进的方向,思考比埋头苦干更重要。”
霍夫曼作为创业教育大使,不免会为自己中意的项目充当“天使”。他看到中国不少投资人野心有余,耐心不足,总爱要求明确的退出路径和时间,而以他自己为代表的美国投资人有耐心多了,毕竟美国的公司通往IPO的道路往往长达十余年,而越来越多中国公司几年之内就迅速上市。资本施加给公司的上市压力可以让公司迅速发展,当然也会影响到创始人对公司的决策,瑞幸狂奔,ofo陷落,飞速扩张伴随着很多问题。支撑企业发展的一定是优秀的产品和牢不可破的商业模式,资本应该锦上添花,而非催熟肥料。
硅谷一座城,聚集了80多家独角兽。创业时代下,美国人崇拜科技、迷恋外空、向往未来,中国人用祖宗传下来的勤劳、勇敢、智慧努力追赶,创造着财富和奇迹。每个人都生活在由经济决定的社会里,一个活力四射的经济环境必然会营造积极稳定的社会秩序。我们或许还没意识到,勇敢地创业者们如何活跃了经济、又是怎样在各行各业创造了旧事物的进步与迭代变化。微信更新了我们的通讯方式;支付宝改变了我们的支付习惯;淘宝重塑了零售业;网易云音乐改造了唱片业……更多细小的变化在不经意间让你我成为与几十年前的人类全然不同的人。
在霍夫曼心里,创业的真谛是永不放弃,他也用自己的行动诠释。对于创业者,他给出的最真诚的建议是别过分努力,要停下来审视方向。对于中国,他发自内心地热爱,“I love China!”是他的微信签名——虽然私下里他也表示难以接受中国的酒桌文化。
中国吸引着霍夫曼船长不断漂流。中国创业者的精神和行动力感动着他:一个北京姑娘长期从事公益事业,在自己的父亲遭遇事故截肢后她开始创业,致力于帮助中国病人更好地获得进口医疗器械,几个月就组成了包括滴滴前任CTO的创业团队。
中国创始人们的勇气也激励了他,虽然经常强调勇气的力量,但是史蒂夫说他在“蜘蛛之舞”失败时也被恐惧扼住咽喉。多次创业的中国创始人不在少数,霍夫曼仍然能在他们眼里看见光。
中国的山河也震撼着他,热爱户外运动尤其是登山的霍夫曼曾在黄山之巅吸收日月精华,从小爱吃辣的他也熟练地用筷子夹起他最爱的泡椒扔进嘴里,辣得眼含热泪却哈哈大笑。
“我是犹太人,我重视教育的力量”,那个喜欢穿硅谷标配的格子衬衫,总是在照片里像個顽童般夸张地咧嘴笑、竖起大拇指的光头大叔显得和他常挂在嘴边的这句话不太般配,却与他的颇为奇幻的经历不谋而合。霍夫曼从事过的职业跨度极大,用两只手勉强数得过来,终于落脚在创业教育,用四十多年的职业生涯在创新、创造、创业的路上走得很远,他在某些程度上塑造也吸收了硅谷的创业精神,传播到世界更多初创企业萌芽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