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龙
人生三桌饭,出生时摆一桌,结婚时摆一桌,去世时摆一桌。第一桌,你不会吃;第二桌,你没空吃;第三桌,别人在吃。
大姨哥的爱人,在与病魔抗争十多年后,在她70岁生日前几天走了。
亲友们都有心理准备,所以少了一点“化悲痛为力量”的感伤,告别仪式轻轻松松,全然没有生离死别的悲悲戚戚。
骨灰安放结束,亲友们直奔饭店。在这里,见到多年未遇的姨姐,姨姐夫,也见到他们在上海创业有成的儿子。好多年前,和他见过一面,而现在,我们彼此都没有印象。换个场合,在饭桌上碰面、碰杯,也一定不会认识,更难知晓我们血脉相连。
在这个以追思为主题的丧宴上,平生第一次见到小姨哥,小姨嫂。如果不是因为大姨嫂的去世,我们或许难得有机会碰面,我甚至都不记得还有这样一个姨哥,从小在上海生活,学习,说一口上海“嗳哦”。仔细回想,小时候妈妈在抽屉里精心收藏的一张照片上,好像见过他一眼,胖胖的,帅帅的。——其实,没有那张照片的印象打底,只要看看姨哥姨姐们的外貌,就知道什么叫“如出一辙”,他们是姨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后来问姨姐的儿子,他和我表哥的儿子,两人平辈,同在一個县城,他们竟然也是第一次见面。年轻时,都在忙学业,后来都忙事业,各奔东西,难有交集。
人生的遇见,如此不可捉摸。一棵亲情大树上的枝叶,有时不曾失散,却可能胜似失散。大姨嫂的去世,让大家从大江南北赶来,在这个冬日坐到一起,而我们打捞出来的记忆碎片,却是一组不对称的亲情信息。因为血缘的联系,我们一见如故,彼此又都觉得相见恨晚。——有一种亲密,叫“不见不散”;有一种亲情,叫“不散不见”。
有意思的是,和我来往最为密切的大姨哥,他常常转几路公交车跑到我的办公楼下,而他前天在给我电话报丧时,居然一时卡壳,忘记了我的姓,通讯录里怎么也找不到,平时都是随口喊喊“云龙”“云龙”,姓什么呢?他愣在那里,想了一个多小时。
乡村过去有种说法,一代亲,两代表,三代就拉倒。意思是,即使是至亲,随着代际关系链的不断加长,人与人的交往也会日渐疏远,直到形如陌路,譬如,我和那些姨侄,姨侄孙。在这个飞速变化的时代,人和人的疏远可能也处于加速度,各有备的忙。——不过,家族里一位长者的离世,却可以在一两天之内将我们迅速拉到起点,拉回原点。
可是,之后呢?之后往往就没有了“之后”。而在此之前呢?真的期待那种“活久见”吗?移动互联时代,“失散多年”,好像不再有借口。
网上有人调侃,人生三桌饭,出生时摆一桌,结婚时摆一桌,去世时摆一桌。第一桌,你不会吃:第二桌,你没空吃:第三桌,别人在吃。——人生三桌饭,和“我”不相干?其实,在别人的三桌饭里,我们也都可能是座上宾。当然,不只在“吃”,不只在碰杯,还有心灵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