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倩男
有些出人意料,农业又迎来了一拨互联网改造潮。拼多多种咖啡、京东养猪,阿里将蔬菜水果当作今年“618”大促的主打品类,连亚朵也卖起了怒江的茶。互联网实践者似乎忘记了5年前的溃败。对于农业的改造热潮始于2014年前后,这一年,巨头如阿里巴巴力推农村淘宝;创业公司如美菜网等b2b平台、一亩田等农产品撮合平台、本来生活等生鲜电商纷纷崛起。从业者们达成共识——打通农业的流通环节让产地直接对接用户,能极大提高农业效率,并带来可观的经济效益。于是,在这一时期农业成为被追捧的掘金项目。但在2016年之后,一众互联网+农业的项目纷纷沉寂了下来。其原因在于,实践之后从业者发现,互联网能改造的大多是离用户最近的分销环节,而真要深入到生产端,打通流通链,需要巨额投入以及漫长的时间等待。这对于喜欢赚快钱的资本和互联网从业者来说并不划算。那么,为什么在今年互联网+农业再度兴起?这一拨的互联网+农业和5年前的有什么不同?退一步讲,互联网真的改造农业了吗?如果改造了,改造了什么?毕竟互联网改造农业的口号已经喊了五六年,但即便到现在,在大众的认知中,除了能在网上购买蔬菜水果(品质还不稳定)、出现了诸如佳沃、褚橙这种农产品品牌(价格还很贵)外,似乎并无太大的变化。4月有媒体应拼多多邀请到云南保山参访了“多多农园”项目。本篇案例,从这个项目讲起。
互联网的新一轮农业改造
进山的路并不好走。先从保山市区坐大巴一个半小时到达潞江镇,再换乘SUV走七八公里的山路到丛岗村,再从丛岗村走十几分钟的山间土路到山顶。这时候你才能看到一片挂满果子的咖啡林。云南保山是中国主要的咖啡种植区,盛产小粒咖啡,种植面积23.5万亩,咖啡产量3.5万吨,占整个云南省的1/4,而云南占据着中国咖啡总产量的98%。当地咖啡品质如何,众说纷纭。当地官员说,保山咖啡频频在国际上得奖,足以说明其品质。咖啡从业者则说,如今市面上的云南小粒咖啡算不上优质,大部分拿去做了速溶咖啡。评价矛盾的原因在于,尽管保山有优越的自然条件,但种植和处理技术不够精细。在保山,咖啡多为以家庭为单位的小作坊种植和处理。为了追求产量及减少人工成本,咖农很少对咖啡树进行剪枝,在后期采摘时,为了省事,不分成熟度红果青果一把撸下来。云南咖啡豆面临的问题不只是种植,还有流通中的畸形利益链。有数据显示,整个咖啡产业链中,种植环节占利润的1%,加工环节占利润的6%,流通环节占93%。提供土地、人力以及咖啡豆的生产环节几乎成了免费劳动力。
我们将农业产业链进行拆分,可以分成3个环节:上游的种植,中游的流通,下游的分销。云南咖啡暴露了这个链条中每个环节里的主要问题,是个典型的需要被改进的农业案例:生产环节,散户生产,缺乏标准和技术;流转环节,各个节点层层加价;最终分销给消费者,价格奇高,而种植户收入微薄。根据改造环节的不同,将互联网+农业的项目分类,可以分为3类:一类,切入到上游生产端,如佳沃;一类是切入到流通环节的,如淘宝、京东;还有一类是只做末端分销的,如众多生鲜电商。在农业领域浸淫多年的刘闯,在他看来,所谓的互联网对农业的改造大多处于下游分销,在一定程度上方便消费者的采购,但是对农业中上游的问题几乎没有贡献。而相比较下游销售,农业中上游的问题更为突出,例如生产破碎化、食品安全问题、批发贩运环节过多、标准化缺失、品牌化缺失等。拼多多想要对生产端进行改造:平台从种植到销售全产业链参与,在种植上提供技术打造示范基地,在销售提供流量扶持。愿望很美好,但实操难度很大。
难以越过的两座大山
这个难度有多大?在目前所有的互联网企业中,没有一家做到对上游种植环节的规模化改造。他们面前有两座大山,一个是人才,“农业科技人才下乡意愿极低,找到技术过硬又能融入农民、管理农民的人才太难了。”刘闯说道。一个是管理,“进行标准化种植,按照品质标准分级包装,这些工作不是有钱有人就可以搞定的,最大的难点是管理土地和农民,这直接关系企业的稳定运营。”在国内,翻过这两座大山实现现代化种植的企业,只有一个佳沃。佳沃是怎么做的?砸钱、试错。有佳沃离职高管向媒体讲了两个细节:一是为了吸引人才下乡,佳沃高薪找了几十个本科以上学历以及农业背景的人放到山东蓝莓种植基地。将1万多亩地,以500亩为单位化成几十个片区,一个人管一个片区,每个片区有百名职业农民。二是为了让农民理解,将操作过程具象化。比如疏果,蓝莓个头越大价格越高,这需要人工将一部分蓝莓花摘掉。两个果子之间,最合适的距离是8厘米。为了便于农民操作,技术人员将其具体成一个拳头的距离。但即便这样,也没有达到预期。“最后发现,每个人的手都不一样,弄完之后,五花八门,长出来的果子有大有小。”上述高管说道。后期又改成每人发一个8厘米长的尺子,挂在手上去操作,但效果依旧不理想。
“这只是疏花,配比肥料及微量元素等更为复杂。你是想科学种植的,但是在实际操作中你会发现,科学在当地的种植现实面前什么都不是。”他说道。最后佳沃探索到一条路径——“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就是这块地承包给你,你怎么种我不管,我按照我的标准去收,达不到标准的我不要,你看着办。突然之间,管得比谁都好。”这更像是一个无奈之举。佳沃成立9年,投入大量资金,从完全租地自营到承保责任制,最终输出了生产标准,赋予品牌价值。可你很难从全国再找出一个佳沃。对于从零开始的互联网企业来说,他需要面临的不仅仅是资金、人才、管理等问题,还有当地政策的改变,很难有企业能同时应对这3大问题。再回到拼多多的咖啡项目,从现场采访来看,这一项目更像是在政府指导下的扶贫项目,而不是企业出于经济效益考虑的行为。拼多多方面坦言,多多果园的社会效益大于经济效益。不止拼多多,今年淘宝、京东、云集、每日优鲜等,均对农产品进行资源倾斜,这波互联网农业的兴起,更像是具有社会效益的公益行为。
互联网们到底改造了什么
在2014年前后出现的一批互联网+农业创业者大多将目标放在流通环节。他们想让产地直接对接用户,打掉70%的流通成本。农产品生产出来后要进入市场,有一个漫长的流通环节。首先是产地批发市场,然后是中转地批发市场,再然后是销地批发市场,最后进入零售。在实际流通中批发商层层倒手,进入零售需要五六级。每次倒手要加价10%—20%。对互联网+农业实践者来说,想法美丽但现实残酷。原因在于,其一,缺乏大规模的农业企业,生产分散,需要采购者去和个体农户、种植户挨个采购。“为了避免这种烦琐,即便有巨大消耗量的家乐福、沃尔玛,也更倾向于跟大型供应商合作。”有从业者说道。其二,物流成本高,尤其是涉及冷链。通常物流费用占其价格的20%,有些需要冷链物流的,费用更高。其三,产品的标准化程度不高。受气候、施肥、病虫害等因素的影响,要想稳定在一个较高水平上难度比较大。采购、建立或引入物流体系、配送,无一不重,哪个环节都够这些创业者喝一壶的。后续我们都看到了,一大批生鲜电商扎堆出现,又迅速消失。今天,我们再来看上述这3个问题。互联网能解决吗?很难,但有所改进。诸如阿里、拼多多目前在做的事情,是把批量需求聚集起来提供给少数的合作社或批发商,扶持其壮大,并产生自有品牌。这样起码减少中转地批发市场、销地批发市场这两个环节。在物流上,很多生鲜电商、b2b平台、社交电商开始减少SKU,只打造几款爆品,到产地直接整车采购,从而摊薄成本。也有诸如叮咚买菜、每日优鲜等,采用前置仓模式去降低物流成本。电商在中国发展十几年,但农产品在线上流通量不大,有数据称,通过互联网渠道流通的份额不足1%。即便依靠互联网起家的佳沃、褚橙,也主要依赖线下传统批发市场和经销商。目前,互联网在農业流通中只是起补充作用。
互联网到底能做什么
“互联网”农业的路该怎么走?可见的例子表明,互联网企业在生产端难以直接组织生产,更适合的方式是提供生产技术。如硅谷创业公司Plenty使用传感器和大数据创造“高产”农场,号称在相同区域内,他们的农作物产量是传统农场的350%,而用水量仅相当于传统农场的1%。国内,京东2018年年底在通州建了座植物工厂。官方宣称,在技术手段的加持下,工厂内的蔬菜产量是常规种植的3—4倍,节水90%以上。这些案例都处于试验阶段,没有大面积推广。在流通端,除了缩减交易的中间环节外,互联网更大的价值在于加速农产品品牌的形成。还是要提褚橙的例子。2012年10月,一篇名为《褚橙进京》的报道刷屏,当天该媒体官方微博发了文章后被转发七千多次,褚橙一夜爆红。褚橙的成功主要归结于背后有一个易于传播的好故事,且不可复制。更为可行的是,借助电商的流量倾斜打造自有品牌。事实上,通过这篇案例不难发现,“互联网”改造农业这事儿并不必然,但大的资本投入和更好地解放生产力的生产方式才是提升中国农业运转效率的真正解题思路。最后用一组数据结尾,有一组2014年的数据被媒体、研究机构广泛引用:据统计,中国每年农产业及食品总规模为9.3万亿元,农资为2.2万亿元,加在一起超过10万亿元,按照2014年中国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26.2万亿元(其中电商销售额达13亿元)来算,农业产业链占据了半壁江山。大食品的消费金额已经占到整个社会消费品总额的20%,而通过互联网销售的食品总额只占4%—5%,在互联网销售的农产品则更少,只占1%。这组数据说明,互联网农业是个10万亿级的蓝海市场,有着绝好的创业机遇。但是农业是个特殊行业,在宏观环境、政策制度、技术、资本等的共同作用下,参与其中需要有一定的商业考虑,也需要一定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