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郁葱
春天
原谅我竟无言以对,对这春光
和盛开的花。我远远迟钝于身体里的
那个喑哑的郊区,如果那里
有着风的缓慢和饥饿
如果说有一只闹钟它在追赶
不会太远,也不能太近,
它啊,让我每一天置若罔闻
对于光阴我有自己的栅栏
像万事都有其沉重的那一侧
而黑暗,必须在光的窥测中
我们从不迟疑,无论是
怎么样的风吹过,无论是
这郊区被无限期的延展,它扩大
一个值得显现的痕迹
长久凝视着黑暗,我学习这样的
勇气:双手合十,听从于
身体里的平衡,那些善和恶,冰和火
我自己就是一个浩茫的国度
像衰老一日日,葬我于这皮囊
春日,再一次江畔漫步
在我们看见的江上,远山是
一种饥饿,如果天空也是一种饥饿
直到蔚蓝的风躬起身,不为人知地颤栗
直到阳光的咆哮让一朵花学习着凋谢
(用那化作尘土的谎言作为钥匙
请和所有黑暗中发芽的种子共谋)
我们是那些渔舟失去了独钓,承受身体里
一个渔夫的佝偻,他谴责着,而
狂暴的马奔出我干涸之躯,携带着
这些花,这些肤浅的涟漪,给昨天
虚假的承诺:过去是一个遗址
但明天依然。照相机能够留住细小的
侧面吗?对于这些我们无能为力
正如我们共同看见,但给予你的
和给予我的并不相同。我愿意
用饥饿喂饱风景里的人,让春日
是一匹狂野之马,饮下
那酒精,不要驾驭,不要缰绳
就是快乐地撒着野:春日,沉溺中的
大地,能够点亮那么多的无用!
我学习着无用,这无用的心多么快乐
蜜蜂
是否是你衣服上的温度吸引了它?像是
一个斑点,梦留下的痕迹。在早晨
它是一个奇迹,当我发现,它蜷伏的身体
有了醒来的料峭:此刻,车过城北
导航仪提醒你速度的上限,但并不能
抵达:如果现实打了一个对折
现实主义的视野仿佛勃起的房价
曾经的工业区,矗立的烟囱
在被废弃中的保守主义风格的拼贴下
言辞模糊,而被冷却的黎明中
激情的梦境随着玉兰树的叶子飘落
田野、郊区……混杂在一场暧昧的雨里
直到这姗姗来迟的香气,激起你隐秘的
风景,这世界一小滴的蜜,从童年
挤出黑暗的一微克:品尝即遗忘,蓬勃
即枯萎。那一刻的刺痛笼罩着你,像
听不见的歌声,像看不到的遗址,
你知道,它们发生过,也许正在发生
但当你再次注视这只蜜蜂,惊讶于它
只是一个莫名的阴影,却酿造出你此刻
那迟钝的蜜之来源:你抚摸了一下风
迷迭香
平常之物?这绿色隐藏着时间的奔跑
谜之名字,异域的风,仿佛在叠加中
可以有双倍的气息:我摩擦着叶片
而它将探索我的肺腑,从鼻端
挖出一个紧锁的世界,打开,打开
那些让我迷离之吻,打开
那些欲念汹涌的黑暗
难道只有在阴影里才能给予我
九重天?难道春天是一件向下的
礼物?这香之眩晕,無非是一滴
被饥饿踮起了脚尖的星辰
它张开的浩瀚无非是那些通过了
狭窄之孔的分泌物,让我们细嗅到
猛虎的驰骋:一个意志的维持
扦插到异地的风光里,
什么样的光打在这平常之物上?
山中一日
似乎它们都是一样的,这些浓阴
从绿色的鸟鸣中流出最初的欣喜之后
它们有着缱绻的气息,浓,或淡
春天是小小的一瞬,比如蜜蜂的刺
比如风吹起树叶漏下的光:
山的倒影把水分作了阴阳,但水
浑然一体,似乎一直如此
直到一个断崖让它们发出声音
但我们并不能听到这些,这山深处
它渐渐失去了远眺时的轮廓
而两条路在不远处就会汇合
然后又分开成另外的路,我
愿意和春天是一伙的?或是这山色中的
一部分?我知道,如果有人远远地
打量着这座山,那些喜悦和悲伤
犹如繁茂的枝叶摇曳,我是这山的
一部分,离开小径的寂静和人群的喧闹
如果有开阔地让我再一次心生欢喜
登峰记
仅仅是一场雨推迟了我们的高处
从远山扩展到喉咙低沉的天空
树走来,以风的形状,焦躁
隐忍着发际线;那只雀鸟
(莫非在我的知识之外)
以俯冲的姿态拒绝暴雨将至
但分明听到它一再退却的
叫声,从我沟壑纵横的身体里
是不是江山为镜,上升十米
又是一种景致。有些人觉得相似
倦怠于那些陡峭,璧立之人
他有晦暗相对于山水的命名
左右不过是一场眺望,觊觎
这风声的开阔。歇脚处
是不是有皮囊装下了这千山?
数峰青,数峰浓墨又淡出
但隐雷藏于这山后,鸟飞尽?
不,它吹灭春花,夏雨如此浩大
远眺
或有所思,那些鸥鸟、礁石
阳光掠过波涛的蓝色。近处,那些石头
压着屋顶的瓦片宛如一本本无字之书
或者是蹁跹之翅羽,它向下滑落
一个天堂的明亮:度假胜地。
但远处,休渔期的渔船抛下了锚
在大海深处的沉重间,它无声无息
如果身體的迟钝能够让这大海
平静,那些咆哮会倾入我们
夸夸其谈的酒杯?从那些狭窄的街道
和空虚的贝壳中倾听到时间之盐
更远处,水天一色,我们视野的局限
但真实的声音会翻滚,海继续发育
在无边的酣睡中透下柴火的乡愁
从一树三角梅的缤纷中,有人
把大海的蔚蓝成为自己的深渊,他远眺
当他的身体里灌满了风和夏日
譬如草木(和唐晋兄庆根兄一日漫游后)
譬如草木,连石人也面容模糊
似乎风吹去了他倔强的头颅
他视野里的江山,在如此扩大的疆域
咫尺天涯。一个比喻里乌鸦的叫声
既无用,又被怀疑,但它们
服从于一种季节的召唤:在春天
产下混沌的蛋,繁衍出天空中的身影
深邃、平静,一如我们的到来
如果给这山色增加了一抹亮度
有一些晦暗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
钩沉这山水:这些屋舍,这些古道
被废弃的墓地,或者修葺一新的
寺院……此刻,林木葱茏,我们的漫步
在这山地里浅尝辄止,因为天色将晚
呵,我们并不能承担庞大的黑暗
它在我们的身上,尖锐而沉重,
那么温酒吧,那么在推杯换盏中
我宁愿是这夜色的旁观者,我们说话
走动,把这山水吸入肺腑,无限
我无限中的辽阔,一首诗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