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里的军礼

李希信

傍晚时分，两个中年男人一前一后地进入这个名为“战友酒家”的饭店。

这店很干净，充盈着军乐激昂的旋律。正面墙壁上挂着身着军装的毛主席像，两侧是十大元帅戎装像及生平简介，还有书法作品等。

俩人走到伟人像前，立正，举臂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而后就在靠窗户的一张小桌对脸坐下。一手持菜谱的女服务员笑吟吟地过来，柔声问道：“两位大哥，还是‘老四樣’？”

“不，今儿个加两个硬菜，上最好的酒！”

“老班长，何必浪费，四个菜够了！”

“小姑娘，你不知道，我这战友现在是领导了，比我长进！”被称为老班长的壮汉笑言道，“四个菜就四个菜吧，听小李子的——噢，听领导的！”

“好了好了，这话听着别扭，还是叫‘小李子’亲！”

“小李子！”那壮汉抓起战友的手笑了，同时对服务员说，“上酒上菜，要快！”

酒上来后，壮汉握住酒瓶，头一歪，牙一咬，瓶盖便蹦落在桌面上。

“小李子，我先喝为敬！”一仰脖，咕咚咕咚几声响，酒瓶里透明的液体就下去了不少。

“老班长，你咋还是这样喝！”小李子双手将那酒瓶夺到自己手里，左颧骨下隐约的伤疤也泛了亮。

“习惯了，不这样喝不尽兴，不这样喝对不住战友！”壮汉声若洪钟，伸出大手如老鹰抓小鸡似的又将酒瓶夺了回去。

“不中，不中，你这样喝嫂子会骂我的！”

“小李子，今儿个就是你那嫂子让我好好陪你喝一顿！”

“喝是喝，得有个章法。”

“好，好，咱就倒杯子里，中吧？”

“中，听你的！”

须臾，一瓶酒见底儿，又要了一瓶。

“老班长，咱不能再喝了！”

“你还认我这个老班长？”

“认，你永远是我的老班长！”

“好，好……”老班长依旧用牙利索地啃掉瓶盖，咬下软塞噗的一口吐掉，倒了满满一杯，一仰脖子下去了。

“老班长，你——你——”

“小李子……小李子……”对方已有些醉意了，两手在空中挥舞，忽地打起了自己的脸，“我那不争气的儿子……”

“老班长，你别这样，我知道咋回事——我喝，喝！”

一会儿，两人都醉了，先后趴在了桌子上。桌面上，手指头匍匐着，而后紧紧搦在了一起——那是两双握过钢枪的手。

“小李子，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呀！你门路广，出手救救他吧……”

“老班长，我怎么会忘了呢？是你把我扒出来口对口做人工呼吸，是你给我输的血……”

“大军犯的是肇事逃逸罪……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呀……”

“我知道，我知道……今儿这酒不是那么好喝的，老班长……”

“你说啥？我可是……”壮汉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珠子逼视着昔日的战友，紧搦的手也松开了。

“我不是那意思，是……”

“是啥？你不要以为你当上了……”

“老班长，咱不管在哪儿，都是一个兵，一个好兵。不光咱要当好兵，也得叫自己的孩子跟上队！”

壮汉想说什么，张张嘴又闭上了，慢慢抬起头，胸脯也跟着挺起来。而对面的战友已经站起来，侧耳倾听着一首熟悉的歌曲——

“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

在这歌声里，俩人对视片刻，几乎同时整理好衣装，同时抓起对方的手，步调一致地走到伟人像前。

“站稳了——敬礼！”

那标准的军礼伴着晶莹的泪花在激越的声乐里好像凝固了。

而他们的身后，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模仿同样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