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贺
2017年4月1日,党中央、国务院宣布设立雄安新区。即将开展的城市建设必将给雄安三县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地的文化生态也将会发生巨大改变。新区宣布成立伊始,大批专家学者前赴后继地来到这片土地上,开展田野调查,进行学术研究,以抢救雄安三县民间的历史文化遗产。雄县东王村“云车会”作为极具本土特色的地方剧种,理应在这场轰轰烈烈的社会变革中,得到重视和保护。
东王村隶属于雄安新区雄县,位于雄县、白沟、霸州三个县所成三角的中心地带。东王村离三个县城都有一定距离,因此避免了经济社会发展对传统观念和生活方式的过度冲击,给“云车会”的文化传承留下了生存空间。如此,东王村的“云车会”才能以其原生态的形式,保存至今。
东王村“云车会”起源于清朝末期,彼时正值民间花会活动兴旺之时。那时的东王村人口不多,适应民俗的文艺活动也几乎没有。年节期间,别的村子都摆会演出,热闹非凡。唯独东王村的人要靠着走亲戚去别的村凑凑热闹。当时十几岁的李茂三就常到雄县孤庄头的姥姥家看年节的“小车儿”表演。
当时的社火表演,不仅是发挥着服务香会、娱乐村民的作用,还在年节期间的走会中,促进与其他村子的交往。对于东王村人来讲,他们需要一道社火来服务信仰、娱乐村民,也是寄希望于通过社火在周围村落中获得影响力。
东王村是一个家族式的村落,李云成是村子中少有的读过私塾的文化人,他懂医术,会行医问药,能治病救人,因此人缘颇佳,受到乡邻的爱戴。清末,李云成接受了大伙儿的邀请,带头组办村子的会社。孤庄头村所演出的小车会叫“小车调”,以唱见长,演出十分红火,在十里八村的社火中颇具影响力。当时李茂三的舅舅是雄县孤庄头小车会表演的会头,掌管着会社。借着这份姻亲关系,李云成等人,多次到二十里外的孤庄头村学习小车会表演。
第一代艺人饱含对艺术的执着追求,在艰苦环境下,克服重重障碍。传统农耕社会,会员们只能在晚上、冬天农闲时聚到一块儿加紧排练。当时经济状况差,物资匮乏,会员们十分珍惜乐器。老一辈人还能回忆起这样的情形:平时排练需要用鼓,但担心用多了鼓面磨损快,就舍不得用,就先用葫芦瓢代替鼓做演练;因为买不起二胡,就趁着过年宰猪,找了一个猪尿泡自己动手加工成了二胡。越是在艰难条件卞,人们的干劲儿反而越大,经过了半年的排演,在第二年的正月便把“小车儿”一剧搬上了舞台,在村中演出时,获得了不错的演出效果。
到了给会社定名的时候,为了与孤庄头的“小车儿”区分开,就将本村的小车称为“云车会”。“云”这个字也显现了表演道具的特点,道具小车上饰有祥云图案而得“云”字。东王村“云车会”正式定名后,开始了演出。
一、鼎盛时期
东王村“云车会”建成后,就从未间断对外交流。他们不仅多次与“母体”雄县孤庄头村小车会交流表演,也与其他村落建立起了紧密关系。特别是与邻近的村子于庄的高跷会交流十分密切。两村每逢年节必定换会演出,因为互相熟悉,就相互开起了对方的玩笑。于庄表演的高跷表演有一次演出失误,摔伤了演员,东王村就传出这样一句话“于庄的高跷多伤人,’;而东王村的表演,因为乐器不完备,被于庄人戏称为“东王村的戏不用瞧,没有胡胡(方言,指二胡)、拉莛杆(方言,指高粱秆),没有板鼓敲破瓢”。玩笑背后,能看出两村村民的密切关系,也看到了民间艺术团体的互相怜爱。
东王村“云车会”在演出过程中,也开始丰富自身的表演内容。“云车会”从孤庄头学来了当地仅有的《小车儿》一出戏,但老一辈艺人们没有止步于此。他们自己编演了反映当地生活的幽默小戏《小拜年》,同时还从其他的戏曲作品中得到素材,加工创作了《钉大缸》《报回头》《指路》《井台会》,一共有了六出剧。这些剧目在其他地方的小车会看不到,为东王村所独有。创新的同时,“云车会”的队伍也不断壮大着。
据回忆,当时“云车会”发展的规模很大。表演时分过街表演和打场表演两部分。过街表演时,队伍由三部分构成。队列最前是“云车会”的先导部分,先是两人抬的大锣,后随两支铜制长号(古时称“铜角”)。行进时,先鸣锣,后长号吹出长音,声音远扬,另外一旁有专人还燃放三眼铳火炮(民间自制的火炮);队列第二部分是吵子会,行进时镲、饶、钹、鼓等乐器一齐奏响,声势浩大;队列最后是“云车会”的装扮演员,边走边做一些简单的表演动作。打场表演则选择一块开阔地,装扮演员上场,开始演出。
不仅如此,“云车会”还有自己的招牌演员。在当时,表演的演员均为男性,剧中的旦角也是男性装扮。“云车会”有一位演员叫李儒桂,因为长得黑,乳名叫“小黑枣”,他能饰演多个角色,将人物演绎得活灵活现,最为突出的是他的嗓子好,调门高,唱出来响亮好听。人们说他是金嗓子一样,后来把他叫成了“小金枣儿”。因为表演出众,成了当时四里八乡家喻户晓的演员。
在老一辈艺人的不懈努力下,东王村“云车会”队伍不断扩大,演出形制也不断完善,影响力与日俱增,“云车会”的对外活动也越来越多,不仅常到附近的于庄、许常、白沟镇演出,还经常被邀请到新城、雄县两县的县城走会演出。“云车会”达到鼎盛时期。
二、停滞时期
20世纪30年代初,“云车会”进入了停滞时期,其原因一方面来自会中演员的意外离世,另一方面则是受到了社会动荡、国家变革等外在条件的影响。
会长李中月向笔者提起了一件会中的往事:当时队伍中的演员多为十几岁的小男孩。一次“云车会”去于庄换会表演,一个叫李老贺的孩子在回家的半路中与几个同伴在场(晒粮食的空地)上摔跤打闹,几个孩子玩出了一身大汗,这个叫李老贺的孩子回家后就一病不起,直至后来离世。他是家里的独子,家中父母无法接受孩子的逝去,一看到同龄的孩子在村中玩闹心里就伤痛不已。会长李云成和会中人商议,为避免再引起孩子父母伤心,先把“云车会”的演出停止一段时间。
到了1937年,日寇人侵中原,制造了保定惨案,杀戮了保定三千余百姓,社会动乱、百姓恐慌、民不聊生,東王村“云车会”进入了漫长的停滞期。
新中国成立以后,人民的生活方式发生剧烈变化。小车会表演这种“旧东西”一度不受追捧。会长李中月回忆,在大跃进时期,村民把“云车会”表演的服装拿出来穿上,在劳作间唱一个小段儿用以调笑群众,起到了鼓舞干劲的作用。
“文革”时期,“云车会”的表演被视为糟粕,期间所有的演出道具、服装全部焚毁。迫于形势,“云车会”的演员们,逢节庆再不搬演“云车会”剧目,转而演出革命样板戏。但“云车会”的内部,还仍延续着剧目的传承。
三、重建时期
改革开放以后,人们思想解放,观念更新,意识形态发生了大转变。物质生活改善以后,开始追求娱乐生活所带来的精神享受。
80年代初,村支部委员李士泽号召村民恢复传统文化。“云车会”创始人的孙子李培增在众人支持下,开始着手重新组建“云车会”。第二代传承人李培增自小学艺,曾是会里的骨干演员。他从小就接受着民间艺术的熏陶,他的童年成长与“云车会”一起相依相伴,多年的耳濡目染,让他对“云车会”的表演情景历历在目,“云车会”的剧目他大都能够回忆出来。东王村“云车会”又是在血脉亲缘中延续了它的生命。80年代,由李培增作为“云车会”的牵头人,在李士增、李茂三、李景春等老一辈艺人的协助下,开始逐步恢复演出体制。
重建之初,没有资金支持,演员李士增是个木匠,他用村里生产队搞生产的剩余木料,制作了小车道具、鼓架子,甚至衣箱等。小车表演的服装,也是演员们东拼西凑拿出来的钱,购买了布料,自己动手制作服装。
80年代末期,是“云車会”重建的关键期。当时村民生活逐渐富余,当时的村支部书记率先表率,给“云车会”提供了资金支持。后来村里生产队二队搞副业有盈余,也捐出了一部分资金给“云车会”。但这些资金还不足以维持“云车会”运营。李士泽找到了县交通局局长筹集资金,这位局长是东王村村民,为“云车会”提供了5000元的支持。这笔资金在当时弥足珍贵,为演员们添置服装、道具、乐器,维护日常运营,提供了充分的保障。时至今日,当时购置的器材还在继续使用。
四、复兴时期
90年代初,是“云车会”走向复兴的关键时期。这一时期,人们物质条件变好,“云车会”受到了多方面的支持,演员队伍也逐步壮大,具备了充足的后备力量。
“云车会”摒弃了传统观念中不接纳女会员的规定,招募来了村中的妇女饰演剧目中的旦角,使演出愈加精细化。
“云车会”现任会长李中月是在1994年受李培增的邀请人会,作为乐师参与演出。因为有音乐基础,“云车会”的表演,他都能很快上手,而且学习得也快,会里就开始培养他作为“小车儿”剧目的演员登台演出。在同一代演员中,他的艺术感悟能力最强,1996年以后,李中月全身心投入到“云车会”表演中,成为“云车会”的骨干力量,不但掌握了“云车会”的全部演出技艺,而且又主动承担起了培养新的演员的任务。
90年代初的几年,“云车会”恢复了传统剧目《小车儿》《小拜年》《钉大缸》。随着队伍的不断壮大,原附属于“云车会”的吵子会,也恢复了建制。
就是这样,东王村“云车会”这个民间艺术团体,一步一步恢复了建制。“云车会”开始重新进入乡民们的视野,迈向民间花会的大舞台。
2013年,东王村“云车会”被雄县文广新局列入县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2014年,东王村“云车会”以“东王村丝弦”为名,列入保定市第四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2015年春节,受雄县文广新局的邀请,到雄县演出。
2016年,东王村“云车会”进入学术研究视野。2016年I月份“京津冀学者联合考察组”于对东王村“云车会”进行了全面的考察、摄录。
2017年8月,河北大学教授、保定市非遗保护研究中心主任齐易撰写的学术研究论文《雄县东王村“云车会”小戏研究》发表于《中国戏曲学院学报》,引起学界关注。
2018年元宵节,东王村“云车会”受邀到保定军校广场参加“河北省非遗展演进万家(保定分场)”文艺活动会演。“云车会”是从保定众多的小车会表演中遴选出来的唯一一个。
2018年7月,河北电视台经济频道《今日资讯》栏目组,对东王村“云车会”进行拍摄,并在“雄安传奇”板块进行了专题报道。
“云车会”在历史洪流中走过了100余年,可谓从无到有,苦尽甘来,期待在一代代“云车会”演员的辛勤耕耘下,“云车会”这一民间艺术的瑰宝能够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