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刚华
一群海鸥在旧镇敦照港并不宽敞的水面上忽高忽低地飞舞盘旋,一阵阵的俯冲或尖叫才让人们更真切地意识到这一汪的平静已确是货真价实的海湾了。
旧镇原名牯镇,因在牛牯山下而得名,后去“牛”旁改为古镇。而在闽南语的读音中,旧镇的“旧”就发“牯”的音。新福街,全长七百多米,末端连着敦照港的后港尾码头,中间与崎街相交接。因为老街的一面紧挨着港湾,所以与闽南骑楼的大多建筑略有不同的是地基和底层部分多为当地的花岗岩石块砌成。沿海港的后门门洞开阔,外接可由一人上下的私家码头,方便当年的电船靠近卸货。临街的外墙建筑的风格多为红砖绿栏,少数店面二楼还留有当年的木柱回廊。
找寻那些与老镇古街有关的风华旧貌,打探那些与小镇风情若隐若现相关联的细节,是走入小镇老街后无法避及的话题。尽管这些记忆大多是街上老人们他们父母辈的故事,不过也不乏是他们幼年时的亲身经历。很多回忆仿佛是一口被激活的泉眼,冒开了,便有汩汩不断泉涌之势。
旧镇宋代已形成集镇,明代隆庆元年开始与东南亚通航贸易。旧镇的外贸船可到月港纳税,从九龙江口的奎屿受检出洋。明末清初的战乱使旧镇一度荒凉,自清康熙二十年统一台湾后,旧镇昔埠重开。清末至民国抗战前夕,旧镇经济极度繁荣。单就一条新福街就出现了五大商行和十八户较有名气的商号,时称“五行十八号”。
与街边安逸泡茶的老者闲谈,他们很乐意讲述上个世纪发生在本街有关“五行十八号”的内容。由于商号众多,记忆趋糊,因而“十八号”难叙周全,但镇上的这五大商行仍然是旧镇老人口中的津津乐道的话题。这五行以港口贸易为主,家族式经营,分别为振成行、捷发行、美孚行、义合行、宝成行。在走进当年的美孚行商号原址时,如今还可看到商行店家当年营造时的匠心独具。从私家码头的后门到店铺的前门,一米见宽的石条货道笔直铺设。问其原由,原来当年店家主要出口當地的荔枝干、大米、花生油等土特产,由水路运到香港、马来西亚、新加坡等地,再从外面带回来煤油、石灰、香皂、棉纱、香烟、火柴、布匹等日常生活用品,其中以火油(煤油)居多。而当时的美孚石油公司的煤油为铁桶装运,店内铺上石条便于铁桶滚动搬运。当年商贾繁荣鼎盛时,新福街扮演并承担着旧镇乃至漳浦海运贸易的执牛耳者。漳浦一带腹地土产品经鹿溪及浯江用小船运到旧镇港口,经“五行十八号”的经销网络直接或经厦门通航台湾和东南亚。尤其在清末“五口通商”后,旧镇港与厦门、汕头、台湾、香港、温州、宁波、上海等埠的通航贸易更加频繁,旧镇成了土产和舶来品的集散地。民国时期的旧镇港口常年停泊的汽船、机帆船就有“海平号”“侨通号”“吉平号”“美成号”等。那时的新福街有着漳浦“华尔街”的美誉。
遥想当年,海鸥扑腾着翅膀飞越过层层的桅杆,汽笛的长鸣和着海鸟的嘶叫声让敦照港喧嚣无比,货道上赤着上身碾转油桶的帮工们热汗淋漓走向柜台,向身着长衫熟稔拨打算珠的账房先生讨要工钱……
如今的新福街仍可轻易地找到当年的“捷发行”,当年那栋三层楼高建筑是整条新福街的最高建筑,现在老厝仍在,风韵犹存,但繁华不续了。历史没有假设,但眼前却又是事实。无论是“海舶鳞集、商贾咸聚”的月港,还是“四方百货之所从出”的浦头港,到眼前繁华烟云难再寻的旧镇港,伴随着厦门港的每一次的逐浪兴起,市舶商贾的每一次的抽身而去,都是经济地理的残酷选择。这里或有人为与时局的因素,但今日之痛定思痛,与其怨天尤人,不如择机再起……
其实当你将新福街的过去烂熟于心的时候,你无论站在街的何处,都可以恍如隔世地穿越一回。就当是上世纪二十年代一个初春的傍晚,繁忙了一天的新福街开始了另一种生态的繁华,碾米厂发出的电力,让新福街沿街路灯白炽如昼。走在全漳浦县的第一条洋灰路上,穿着上海最新款的尖头皮鞋,纵使漫无目标地踢踏闲逛,鞋面也始终干净如初。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服饰多样,有着以左掩右的粗布襟衣的本地人,有穿长衫戴礼帽拿文明棍的商人,小镇里不时还能冒出些穿着高开衩旗袍的时尚女郎……
小镇的老屋有些是可以开门见海的。一样的海风吹拂,一样的海腥扑面,但现在的新福街已感受不到昨日的灵动与温度了。可只要心系着它那似乎可触手的凉和暖,心头便会涌动些感动与憧憬。当然来了新福街,一定要去街尽头的港口,那里有着最新鲜的鱼货:黄翅的翼还怒张着,珠带鱼那一层薄鳞闪着银光,午鱼的嘴微微翕动似乎欲语还休,还有那刚撬开的肥美牡蛎……或许能让我们饕餮一餐的美味海鲜,也一定能带给我们重温那段辉煌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