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九月曾一度是噩梦般的日子,原本开学高高兴兴地等着新书新本子,结果发下来,往上写自己的名字就被大人嫌弃。
因为我总是写不好“蓉”字,这个又长又胖的字怎么也不肯老老实实地待在一个格子里,一写就瘫软着手脚跑出去。所以他们指着那个我写得特别长的“蓉”字说,这难道不是一个吊脚蜂?
我觉得这话说得真恶毒,却也不得不得承认很形象。
更糟的是,吊脚蜂这个说法后来让邻居家的小孩知道了,所以我的名字就变成了“权吊脚蜂”,还在班级里流行了一阵。
当时班里新转来一个女生,自我介绍说现在叫什么名字,原来叫什么名字。
后知后觉,可以这么操作?原来人还可以改名字的!
当然,我一提起来就被大人无情地拒绝了,他们觉得,因为一个字写不好就改名字简直太小题大做了。
长大后我遇到一个朋友,他名字的后两个字是:震寰。
我就一直想,这不是两个又长又胖的吊脚蜂?小时候是怎么把这两个高难度的字给好好写出来的?
终于有天没忍住,问了。他说,名字总得会写啊,必须得写出来。一会儿又补充,上学开始是蒙古族学校,三年级才学汉语,所以三年级以前不用写汉语的名字。
阿弥陀佛。
有我们这样的写名字困难户,自然也有像“丁一、左一”这样的幸运儿。同样犯错误被老师罚抄写名字一百遍,我们还没写到五分之一,人家已经完工了。
因为名字,每到九月,班里都会有一小段的混乱期。
某个学生去向老师报告,说要改成某个名字,并在班级里公布了。过几天家长知道,又给改回来,再在班级里公布一遍。
冬天出生的女孩子,很多人名字里带个“梅”字。班里撞名的极多,自是方便了老师——叫人去做黑板上的题:几个寒梅上来、几个冬梅上来……
小学,有个比大家都大的姐姐,叫冬梅,对于名字这件事,启蒙感最早。有一天她威严地一个个通知,说“从明天开始,都叫我林佩颜”。不过老师上课提问时还是叫她林冬梅,她下课后愤恨抱怨,却无可奈何。后来的某天,她爸爸看到她本子上的名字,让赶紧给改回来。“林佩颜”这名字存在了不到两周,就被抹杀了。
其实一对比,这还算正常范围,等大家再大些,被一大串类似“独孤求败、诸葛青云、西门吹雪”这样的名字所折服,都跃跃欲试,连名带姓地抹了,要新给自己取个四字称号。
一時间,各种各样令人想不到的名字在班级里飞。
我所有关于复姓的知识就是那时学来的:闾丘、平宁、闻人、子桑、公良……
反倒是我们班唯一一个复姓的、叫欧阳萍的姑娘,完全没动静。
这些吵闹的名字自然无缘被认同,但网络已经兴起,它们还是有了用武之地,很多都成了我们的第一批网名。
有年同学会,有个男生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统计这些名字的一张旧纸,嘻嘻哈哈地一个个读出来,惹得一大帮人面红耳赤,急急忙忙地要去捂他的口。末了大家又都齐齐地乐了,就算尴尬,可毕竟有那么天真浪漫的时候。
一样尴尬却天真浪漫的,是我们最初上英语课时,老师让每个人给自己取的英文名字。
完全是“官方推广”。
Angela、Lily、Tom、Karl、Jimmy、Allen等等一大堆,名字多得天昏地暗,不知道有多少人最终能对号入座,把人和名字分得明明白白,反正我是没做到。
这件事最奇妙的也在于此,很多年回头去想,发现记得最牢靠的,竟然是我们那时最想摆脱的——韩梅梅和李雷。
我有个朋友叫照日格图,他讲他名字的段子,说某杂志用了他的文章,估计没见过这样的名字,硬生生把“照日格图”署成了“照日格/图”。
是真是假不知道,但这梗够人笑半天了。
我叫权蓉,你叫什么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