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山顶去(八首)

2019-09-05 04:37文乾义
诗林 2019年5期
关键词:荒草晚霞山顶

文乾义

到山顶去

到山顶去。

我飞上去,我不用爬,

我有翅膀。

我并不急于

进入山坡那片森林,

以及其中的

松脂味儿。

我要把河边青草的芳香

带到山顶去。

那上面有一种光,

奇异、神秘,闪烁着

我热爱的气息。

我想投入到那完全的光明之中。

我盼望在照耀中

被照耀,在融化中

被融化。在阴影里活得太久,

灵魂会在潮湿中

腐烂。我想跳我想喊。

除了死亡,没有其他什么

能阻止我飞翔,

能阻止我的全部血液

湮没我整个世界。

光芒闪开了。我躺在山顶上

最高最大的那块岩石上,

温热,柔软。当我

闭上眼睛,我辽阔的天空,

被白色云朵一点一点

充满。

他用目光架起一座桥

真的有些陌生了。

但那儿,并不是他陌生的地方。

看见隐约的丁香林了。

在那儿,他有过心酸,

差不多十年,但他仍然热爱那儿。

坐在河边,他的眼神儿

在夕阳上方的云端挣扎过。

在梦话里,他躺在土屋展翅飞翔过。

他想进入另一片山水。

他想用他自己的词语,它们干净、

跳跃、不知疲倦,

穿透现实坚硬的外壳儿,到它

更坚硬的内核里看看。

快到了。

他用目光架起一座桥,

跨过对面河水,

再跨过开满油菜花的那一大片田野,

直抵升起炊烟的山脚——

在那儿,在村口,有一块雨淋过,

风吹过,雪埋过,

祖先们踩过,他也踩过的岩石,

早已被时间照亮。

车上高原

颠簸的高原

将他没有准备充分地

置于一种

车轮滚滚向前式的

马达狂奔式的

碾压式的

能够失控地叫出声的

兴奋之中

是的,之前他不曾

走过这样的路

如此地无边无际

又如此泥泞

高原上的风

吹进车窗

吹来远处海洋的腥味儿

火的气息

以及荒草的暖意

阳光深入积雪

他一直很用力但不出声地

喊着同一个字

他得意于

这种低调式的

高调

此刻

他把自己看成天空

在他目光所及的

世界,别的任何东西

都不存在。灯光

蛙鸣、城市、痛苦

身份、翅膀,还有艺术

这些都不存在

包括星光

在他的视线内

除了他自己,只有

他面对的大地

从未到过

这么优美的高处

一伸手就可以

够得着白云

而在他身后一股扬尘滚滚

像跟随他的士兵

似乎他的人生

更完整了

他的心情里又多出了

一种胜利者的

滋味儿

清 明

窗外

下了一阵雨

飘雪了

雪越来越密

越来越急

像孝衣的碎片在空中

翻腾。我的左手

在椅背上轻抖但我无法阻止

父母都走了之后

改变了我对世界的态度

从此我从小到大

常回去看看的那个家

没了——大约

我这个看法无人否定

我起身到窗口

黑夜滚滚而来

没有家的滋味儿,有时候

一点滋味儿都没有

有时候滋味儿又太多

还有,就是,对于一个男人

再也找不到

一个合适的地方

痛哭了

向前走,还是——

我从未见过

這片荒原。

据说这里是世界开始的地方。

我信了。

我勇敢走进去,

走到我视线的下半部分

变成黑暗的时刻,

我想,如果这个夏季

再稍长一点,

它们就没顶了。

土地的腥味儿比海水更浓。

鱼一般游走在

我两腿之间的风

冰凉透骨。而前面,

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生命一定

充满生机,死亡也一定

充满生机。

我的迟疑从我眼神儿开始。

我并不勇敢。

我首先确认着我返回的道路。

我这是肯定踩踏到

荒草中的某几棵坚强的荒草了。

我的脚底已明显

感觉出它们在挣扎、反抗。

而一棵草的愤怒

是极其危险的。谁不清楚

这个世界上最多的东西就是草?

我坚决停住。

一种即将被吞噬之前的温热,

让我发抖。在我这把年纪

差不多都能懂的:

恐惧一旦发生,

最先爆炸的地方

一定是心灵。

在我尚未筋疲力尽之前

下午

我的足迹把我

从河边旷野

带到了一个没有路的

山顶上

在我尚未

筋疲力尽之前

找一块

最高的视野最好的岩石

我坐下来

我愿意把自己坐成

一座雕像

这些年我似乎更愿意

到没有路的

地方走走,到没有

人的足迹的

地方走走

我懂,我的祖先就是这么

一步一步

一个脚印一个脚印

跋涉过来的

晚霞开始灿烂的时候

我看见我的脸

和对面的晚霞

一样红

他不敢说自己是干净的

没等太阳出来

他醒了,拉开窗帘,他喜欢这样

他不急于起床

像每天一样。他睁着眼睛

他想一些事

从窗口望出去

他选择把目光放在高楼与高楼之间的

星星上。它们累了一整夜

它们的光芒暗淡了许多但或许更加通透

他想它们肯定是干净的

他没有理由不这么想

快一辈子

从污泥浊水里摸爬滚打出来

他想说他是干净的

但他不敢。当“干净”这个词

历经万水千山,胜利

抵达到了手、脚和灵魂的那一时刻

它算终于触碰到了“物”的

伟大与崇高——

他不敢咚咚地拍胸脯

他心虚得没有胆量

而他偏偏侥幸地认为

他的手是干净的,脚是干净的

灵魂是干净的——

他应该成为一个这样的人

但这太难为他了

可难又怎样?他的身体

已站在广场上

让新鲜的阳光穿过他的皮肤

直接照在心上

在松花江边

他们扶着栏杆。

薄雾中的太阳岛

在他们对岸。

沿着一条街,他们到达这儿。

这是他们说好了的。

这条街走到这儿,就走到了尽头。

有一只江鸥,这时低低的,

獨自,从江面上飞过。

他说:“你会记住那只江鸥吗?

不是别的江鸥,不是

它之前或之后的江鸥,而是那只?”

他指一下晚霞灿烂的天空。

她说:“我会,一定会。

你可以不信,

但我信。无论活着

还是死去,我都会记住,永远。”

霓虹灯是虚伪的。

灵魂是真实的。此刻

在对方的眼睛里,

他们尽情地看着自己

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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